“大夫,他的手指头动了”,这回昊富终于听清楚了,是吴霞的声音,她结婚之后总是这么粗声大气说话,一点也不像结婚前羞羞答答的样子。接着就感觉到周围人影晃动空气开始流动,脚步声嘈杂声瓶瓶罐罐碰撞声一片嘈杂,一个男人的声音却是听得真真的,像新亮又像卫国,“他的命可真大!”
……
那晚上昊富没有把打车的三个青年人送到医院,他自己被两个巡逻的农民兄弟发现后报警,120救护车赶到把他送到了宾州中心医院。三个劫匪捅了他腹部一刀,伤及腹部肠子,怕他逃跑报警又惨无人道地砍断了他的左脚筋,并且把他扔进了黄河水里。那个季节黄河水流动湍急正在上涨期,黄河管理局正紧张的着手做防汛工作,雇了几十个周边村庄的农民,每天白天晚上两个人一组轮流值班巡堤,沿着河滩巡逻预防管涌毁堤。
也是苍天眷顾昊富,命不该绝。时间接近凌晨了,邻村的两个年轻人当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闲聊,巡逻到离浮桥几十米远的地方,站住抽烟。晚上几十块钱的收入就到手了。两个人抽完烟打着手电沿着河滩继续走,到了浮桥后就从河滩转回河堤往回走,刚回走几步一个尿急就站住方便,隐约看见有个人半截身子趴在水里,似乎在挣扎着,又好像是一条搁浅的大鱼被困在了河滩上。
两个人仗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蹭到河边,我的妈呀!一个人弯折着一条腿直着一条腿,两只胳膊直愣着伸向前方,两只手深深地抓陷在河床的沙泥里,脸色惨白的吓人,身上还在滴着血,周围河水黑黑的一片。
两个人手忙脚乱把昊富拖上河滩,似乎还有体温。赶忙跑到河务局值班室报警并打了120急救电话,救护车赶到后才把昊富送到了宾州中心医院,也就是三歹徒要去的地方。
昊富一天没有回家也没有任何消息,一开始吴霞和黍财以为是跑长途了,之前有过这种情况,但是一天之内都会有电话回来,两个人没有着急。到了晚上还没有接到电话,娘俩开始焦虑起来。黍财预感到可能出大事了,赶忙发动了几十个开出租车的朋友打听寻找,直到次日凌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黍财就报了警。又过了一天,派出所通知黍财到宾州识别受害人身份。
因为昊富身上没有任何证件,身份不明,加上一直昏迷不醒,警方经过分析排查分析,受害人应该就生活在附近几个城市,于是发出了协查通报,于是警方通知了黍财。
吴霞和黍财接到派出所通知,提心吊胆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看到昊富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各种仪器围绕着他,浑身插满管子,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眼窝深陷,嘴唇紧闭。胸部以下都缠着绑带,一天腿高高地吊在半空,没有任何的生命特征。吴霞立即就放声大哭起来,大夫赶忙止住他们,病人因为伤口严重感染,持续高烧不退还在危险期。因为病人身份不确定,家属不在身边,其实医院已经下过几次病危通知书了。
悲伤愤恨过后,吴霞和黍财开始护理昏迷状态中的昊富。吴霞白天在医院靠着,一开始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昊富不吃不喝昏迷不醒,全凭药物维持。黍财晚上趴着床沿呆呆地望着父亲出神。小娜哭着父亲,又要照顾已经失去味觉失去思想的母亲,几天来吴霞悲伤过度晕倒好几次了。
昊富一直在死亡的边沿跟死神搏斗,一会儿到天堂看看一会儿到地狱串门一会儿又回到人间,药费治疗费用是他来往的路费。黍财把准备盖新房积攒的近十万元钱给了医院,一片树叶落到河水里翻不起一丁点儿浪花,眨眼就漂没影了。
彩云和彭松文一直在医院走廊熬着,带来了十万元钱应急,叮嘱吴霞救人要紧,只要人醒过来就都不叫事,神马都是浮云。
说来这是昊富一生中消费最多的一次了!
大难不死
一家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彭松文最早止住了悲痛清醒过来。到底是他见多识广。宾州医院是一家地方医院,医疗水平技术设备力量有限,从来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病人,主治大夫采取保守疗法,完全取决于昊富自己抵抗修复能力。彭松文就跟大夫协商好并征得医院同意,很快到省城请来了两位有名望的专家会诊,及时修正了治疗方案,采取了积极地治疗。两天后,终于把一直在死亡边缘挣扎徘徊的昊富拽了回来。
两个月后,昊富出院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祖宗这句话,不知道对昊富是否灵验?
二个多月时间里,吴霞吃睡都在医院,最辛苦的人是她。家里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两只半大的猪仔加几只老母鸡,不用专门交代托付,隔壁三婶婶看在吴霞几年时间陪她打牌的份上,悄悄地捎带着就给喂饱了。
昊富吃饭也简单,每顿饭一碗小米粥加两个鸡蛋就心满意足,菜品复杂了也咽不下去。吴霞和黍财为了省钱,顿顿干面馒头白开水老萝卜干咸菜凑合,实在顶不住了就到医院门口小吃摊,来一碗鸡汤豆腐一个肉火烧。晚上就坐个小马扎趴着床沿靠着昊富打盹。
昊富躺着时间长了浑身不舒服,不是浑身疼就是浑身痒,常常做梦乱发脾气,吴霞总是第一时间醒来连抓带挠,情绪不好时,吴霞就成了出气筒,百依百顺,其实心里给昊富记着账呢,等出了院身体康复了再新账旧账一块算。同病房的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十分同情昊富的遭遇,出院时往往会留下一箱鸡蛋或留下一箱酸奶(鲜奶),吴霞千恩万谢之外,心里都要算算又省下了好几十元钱。
伤筋动骨一百天。
昊富在家里养伤,多数时间是躺在床上。闲来无事就反复回想那天晚上的情形,很多情节很多细节也是后来听说的,没有害怕,都这样了害怕也没有用。反而庆幸劫匪留了一条命给他,尽管残疾了左腿,但是右腿还好好地呢,还可以开自动挡出租车呢!念念不忘也可惜了那辆被劫匪开走的出租车。
左邻右舍大婶大妈提着鸡蛋面条来看望他,恓惶之余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句话,“你的命真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于是昊富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享受后半生的“后福”。
尽管捡回了一条命,两个月的住院治疗花费,家里已经是一贫如洗,一夜又回到了解放前。出租车还没有找回来,黍财看着家里的困境,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就晚上时间开朋友的出租车,挣点零花钱贴补家用。吴霞心有余悸坚决反对,黍财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同意。最后黍财又跟朋友商量,改成他白天开朋友晚上开车,吴霞这才勉强同意。但是给他规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天黑之前必须回到家,并且中午必须在家里吃饭。黍财也不想让父母担心,谨小慎微,小心驾驶。虽然辛苦但是每天都有现钱过手,先这么将就维持生计,等有了机会才考虑干别的行当。
小娜一直跟着彩云在商校学习,正一心一意准备今年的成人自学考试,五门课程已经过了三门。这孩子其实非常聪明,不怵头看书,也能静下心来学习。五门课都通过了,可以拿到商业学校颁发的中等专业文凭,那时候就可以让彭松文给她找份正儿八经体面的办公室工作。
昊富受害住院那段时间,小娜没少往医院跑,情绪悲伤低落,唉声叹气,一度不愿意再到辅导班上课,想退学到医院回家里专门照顾父亲。她心里全是昊富得好,从小到大父亲都没有戳过她一个手指头。看到父亲被残害成这样,心情可想而知。
彩云没少开导她,家里有母亲和弟弟照顾,她目前赶紧把学历拿出来找个工作,安安稳稳挣钱生活,既减轻了家庭经济负担,也是了却了父母亲一桩心愿。小娜这才勉强答应下来,但是坚持每个周末都赶回家中,照顾看望父亲,帮助母亲干些家务。其实她也不是孩子了。
又过了两个月,案件成功告破。三个青年人中两个十九岁,一个十七岁,第一次作案。作案动机非常之简单,赌博输了钱无力还赌债,被债主逼急了,就动了抢劫出租车到外地卖掉还赌债的心思,那天晚上是第一次作案,就碰上了昊富。出租车追回来了,吴霞看到出租车心里就紧张,怎么也不让黍财和昊富再碰这辆车。黍财只好卖掉了出租车,继续开朋友的车跑出租,但是那时候出租车已经是遍地开花了,钱越来越难挣了。黍财跑一天出租,刨去汽油费和交出租车公司的份子钱后所剩无几,尽管这样黍财还是每天早出晚归,苟延残喘等待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