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秦狰才低下头,垂眸望着柳寻笙。
“笙笙,抱歉,明天中秋不能陪你过了。”
秦狰的声音低沉、徐缓而平静,使得他的话语听上去十分冷漠。
但柳寻笙却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莫名地感受到了难以言述的悲哀和绝望,柳寻笙赶紧道:“没关系的秦先生,你刚刚不是还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吗?我可以等你陪我过下一次的中秋。”
秦狰木然地点着头:“好。”
“秦先生,你需要我陪你去吗?”但是看秦狰这个状态,柳寻笙却有些担心他,“我可以躲在你的口袋里,我保证很乖,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
秦狰这是中秋节要回家,回去见他的亲人们。
柳寻笙作为一个外人,他如果也要跟着一起去,应该是问秦狰“秦先生可以带我一起去吗”,但是他没这么问,柳寻笙方才说出口的那句话,说的就像他要保护秦狰一样,担心秦狰一个人会怕,所以要陪着他。
“我知道你很乖,不过不用了。”秦狰听着柳寻笙的话,察觉到小牡丹对自己的维护后倒还真的笑了下,只是那个笑容很短暂。
秦狰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行李,同时也和柳寻笙说着:“笙笙,全家桶我帮你订好了,云腿月饼也买好了,都在楼下,范姨也已经回家了,我不会锁卧室的门,你可以随便下楼,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我电话,我会接的……”
秦狰喋喋不休和柳寻笙说了很多话,有些话还是重复的废话,看似是在叮嘱和关心柳寻笙,但如果牧鹤在场,他马上就能听出秦狰的思绪已经开始混乱了,他频繁地说话只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和维系表面的平静。
此刻的秦狰就像是一根崩紧的弦,只要再加入一点外力,就会使他完全崩溃。
柳寻笙不是心理医生,他不懂那么多,他只是明白为什么和家人团聚这样应该高兴的事,却会叫秦狰骤然间性情大变——不,又或许,这只是叫秦狰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然而秦狰并没有留给柳寻笙太多探究思考的时间,他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准备下楼,说是行李,其实就是两三件换洗的衣物和一些日用品。
柳寻笙跟在他身后小跑着,问他:“秦先生,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秦狰告诉他:“应该后天就回来了,我只回去和他们过一下中秋。”
“那秦先生,我们先一人吃一半月饼吧?”柳寻笙站在地毯上,两手小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秦狰,依旧在想尽办法让秦狰心情好起来,“我听说月饼要吃一整个才会团圆,我们今天一人吃半个,等后天你回来了,我们再吃半个,就是团团圆圆啦。”
秦狰微怔:“……吃半个?”
“嗯嗯。”柳寻笙见秦狰似乎不反对,立马就去揪他的裤脚,扯着他往楼下去。
秦狰顺着他的意思,走到餐厅将一枚云腿月饼切成两半,柳寻笙要了其中一半,又将另一半推到他面前:“秦先生你想现在吃吗?要是你还不饿,那等你饿了的时候再吃吧。”
“我不饿。”秦狰沉默了几秒,忽地走到橱柜前找出一只保鲜盒,把半块云腿月饼放进去,“我明天再吃。”
柳寻笙闻言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什么?”不过刚刚问完,他就给自己找到了答案,“噢!明天才是中秋,那我也明天吃!”
这样的花四舍五入也算他和秦狰一起过中秋了。
秦狰笑了下,抬手轻轻碰了碰抱着月饼的柳寻笙。
小牡丹的发丝很软很顺,秦狰摸上去只碰到了满指的凉,但他却觉得,这是他这个秋季所能触碰到的,最温暖的东西了。
他低声说:“我后天一定就回来了。”
“好。”柳寻笙抱了下他的两根手指,这是以前秦狰出门,说是“离别拥抱”的动作,“我等你回来哦秦先生。”
走之前,秦狰将开灯总遥控器递给了柳寻笙。
这个遥控器很小,又比较轻,柳寻笙抱起来不费劲。
毕竟柳寻笙太矮了,碰不到灯的开关,秦狰入夜后他一个人待在别墅里怕黑,才将这个他本来用不上的遥控器翻出来拿给柳寻笙用。
做完了这一切后,秦狰才拎着行李离开,坐上等候在湖景别墅外的车。
柳寻笙站在二楼高处,遥遥地望着秦狰上车离开,感觉秦狰就像是坐上了梦中那辆不想坐的车。只是梦中有他可以阻止,然而在现实中,却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止。
秦狰踏上回秦家本宅的路后不久,沈听弦就给他打电话了:“嗨,秦老板,今年中秋你还是要和我一起过吗?”
“我妈做了蒜香鸡脚,她知道你不爱吃大蒜都没放蒜,没蒜的蒜香鸡脚那还能叫蒜香鸡脚吗?她到底是我妈还是你妈?天啊,我好想和柔儿一起过中秋,但是她不要我去,当然最重要还是我不能见色忘友,抛弃发小……”沈听弦还不知道今年秦狰要回秦家,因为自从五年前那场车祸过后,秦狰每年中秋都是到他们家里过的,沈听弦以为今年也是如此,所以语气轻松欢快地在那叨叨。
秦狰等沈听弦说了好一会,大概是口干了停下时,才开口道:“听弦,麻烦你告诉干妈,我今年不去你们家过中秋了。”
秦狰很少这样叫沈听弦,而沈听弦也从来就不想听秦狰这么喊他,所以秦狰话音才落,沈听弦顿时就没了声音,几秒后,他猜出秦狰为什么不来他家过中秋,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你要回本宅去了?”
“嗯。”秦狰应了一声,“父亲和母亲要我回去。”
沈听弦很想骂一句回去个屁啊,但是他知道不管他骂什么都没用,甚至如果他暴怒的情绪感染了秦狰,后果可能会更严重。
“你现在还好吧?”
沈听弦听说秦狰要回去后都快疯了,可抓耳挠腮憋了半天,却只憋出这么一句。
“我现在很好。”秦狰侧过脸,双眸望向车窗外,“但是我不知道秦驳他好不好。”
第36章
秦狰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家了。
自从五年前那场车祸过后, 秦狰虽然每年中秋都不再回来过,但新年时他还会回来看看的。
直到三年前的除夕宴会, 秦驳用碗砸破他的头, 在他本来就布满丑陋疤痕的脸上再添一道伤疤, 秦狰才连新年都不会回秦家本宅来看看。
而今年中秋, 秦母和秦父要他回来看看,大概是因为秦驳的心理问题经过两年的治疗像他一样, 也趋于平静了,所以他们才让他回来吧。
每个流浪在外的游子回家时,都会觉得回家的这条路是那样漫长, 他们会希望这段路程再短些, 这样他们就可以快点回到家中,见到他们思念已久的亲人。
但秦狰望着窗外疾行倒退的路面,却一点也不希望自己回家的路程短些, 他只希望这条路无限漫长,哪怕需要他耗尽一生在途中,他也不想回到那个家里, 被秦宅囚禁他难得的自由时光。
只是事与愿违。
秦家本宅在栾都,和岺城是邻城,大概三个小时的路程就到了。
秦狰早上酒店从岺城出发, 到栾都时刚好是十一点, 正是午饭时间。秦狰不想和秦父秦母一起吃午饭, 秦家本宅里的每一丝空气都让他窒息。
唯一能让秦狰心情好些的, 大概他路上一直都很沉默, 被他放在家里的小牡丹担心他,又怕打扰到他,只敢发一条简短的微信,让秦狰感觉他灰暗的人生中,还是可以有个小小的期待——小牡丹在等他回家吃完另外的半块月饼。
【笙崽:秦先生,你到家吗?】
【秦狰:嗯,我到了。】
不过这里并不能称之为家。
如果柳寻笙在这里,他就能看见秦狰走进秦家本宅时,即便面容上依旧如梦中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眼底的茫然和绝望,却几乎能凝为实质。
秦宅老管家林叔在铁门处等待秦狰,林叔身边,还有一个容貌和秦狰足有八成相似的男人,只是他看着要比秦狰更年轻些。
年轻男人右脸上也有一道疤,横跨眉骨,将他浓密的眉毛截成了两段,和三年前他用碗在秦狰右眉骨处砸出的疤几乎一样,只是要更深更长一些。
他叫秦驳,是秦家的小儿子,秦狰的亲弟弟。
和能够用双腿行走的秦狰不同的是,他坐在轮椅上,看见秦狰从车上下来后就笑了起来,对秦狰说:“大哥,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