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那妈妈说着便掉下泪来,步怀珺心下酸涩,点了点头道:“翊王殿下给我送了信,我便来了,世子怎会如此就去了?王妃呢?王妃如今可好?”
那妈妈听见步怀珺提起王妃,眼泪落得更厉害了,只不住地摇头,半晌才缓过来些,带着泣音道:“步小姐,咱们王妃……王妃打今儿天还未亮,便一直守在世子身边,一日几乎水米未进,世子是两个时辰前去的,这两个时辰里,王妃已经哭得晕过去两次,咱们看着实在是骇人,殿下便让咱们将王妃送回院子里,方才奴婢出来就是到药铺中为王妃取药……”
步怀珺低头看了看,见那妈妈手中的确提着几个药包,不由得低低叹道:“王妃一片慈母之心,如今怎能承受得了?”
那妈妈带着步怀珺绕过人群,径直穿过一条小巷,从王府后门轻轻松松进了岷王府,又三绕两绕进了王妃的院子。王妃的屋子里现下一片愁云惨淡,往来伺候的丫头下人们全部浑身缟素,屋子里不时从四处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见步怀珺进来,立马有丫头上来挑开门帘,引着人进了王妃的屋子。步怀珺虽说今日凌晨才从这里出来,然而不过数个时辰,这里的处处的摆设都变成了一片凄清的白色。
岷王妃靠着引枕斜倚在床头,身上穿着的仿佛还是昨日未曾换下的那身衣裳,鬓发早已散乱不堪。步怀珺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却见岷王妃双眼红肿神色呆滞,连步怀珺走到了床边都未曾听到。
“王妃……王妃……”
身旁正在擦拭眼泪的丫头忙轻轻推了推岷王妃,岷王妃才仿佛如梦初醒似地微微转过头来,眼神费了好大的力才聚焦在步怀珺的脸上,好一会儿才认出人来:“步姑娘……”
王妃的嗓子已然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沙哑,只费力吐出这几个字便簌簌落下泪来。步怀珺忙抢前一步在床边弯下身来,低声道:“王妃请节哀。”
岷王妃两行珠泪直直地落在身上盖着的锦被上,面上却露出了个绝望般的笑容,摇摇头哀声道:“步姑娘,她们都说我的佑儿没了,她们不让我出去看我的佑儿……我的佑儿怎么会不在了?佑儿明明还那么小,明明昨日清早还来了我这里问安,怎么就会不在了……”
眼见着岷王妃喃喃说着就痛哭失声起来,步怀珺上前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在岷王妃耳边低声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妃,世子已去,恐怕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可是王妃也知道,世子去得蹊跷,这说不定有人在中间动了手脚,王妃身为世子的母妃,又怎能只一味地伤心?”
步怀珺的话说得颇有些石破天惊,一时间惊得王妃都忘记了流泪,抬起头呆呆地注视着步怀珺的面容,良久才喃喃道:“怎会如此……御医们明明说佑儿是食滞之症……”
“可是王妃,虽说小儿常发食滞之症,可世子并非柔弱幼儿,怎会轻易就去了?”
听了步怀珺的话,岷王妃的面容上不禁出现了片刻的迷茫,步怀珺继续低声道:“近来外头并不太平,此前便有恶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翊王殿下,便是明晃晃地对皇嗣不利。如今王妃您生下小公子,岷王府人丁兴旺,若是有人一直觊觎皇嗣的性命,又怎能说不会对小世子下手?”
“殿下倒是也曾同我说,父皇今日早朝大怒,不但命了刑部与大理寺来查这件事,甚至还让母后与怡妃娘娘在后宫中彻查,我当时一心挂在佑儿身上,竟未能听得清楚……毓岚!你今日一直随在我身边,殿下所说的话,你一字一句都讲给步姑娘听。”
王妃身旁一直侍立着的一个丫头闻言低声应是,上前对着王妃和步怀珺屈了屈膝,低声将早朝上的事说了一遍,步怀珺全神贯注地听了,随即面色更为严肃了几分,沉吟了片刻,步怀珺低声问王妃道:“不知王妃可知道小世子最近在宫中,饮食都用了些什么?”
王妃面上又露出了几分迷茫,然而不过片刻便变成了深深的谨慎,王妃尽力回忆着,足足过了一刻钟,才仿佛记起了什么似的,低声对步怀珺道:“步姑娘,佑儿虽然年纪小,可饮食上并不挑剔,几乎日日都要在宫里用晌午饭,有时课业繁重,回来得迟了,连晚饭也会在书房用过再回来。佑儿有时也会对我说宫里做了哪道菜合他的口味,我便会吩咐府中的厨子也照做,然而打前段日子起,佑儿便曾提起,他在宫中用过一道味道很好的汤品,那汤是酸辣风味,佑儿曾说起,那汤是西南传来的口味,里头放了只有南疆才有的香料,因此十分难得。御膳房的御厨见佑儿爱吃,便隔三差五做了给佑儿。我曾问过府中的厨子,可厨子说那汤不难,可是香料难得,我便作罢了。”
西南?南疆?步怀珺睁大了眼,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岷王妃与一旁的丫头见步怀珺突然苍白了面色,对视一眼都有些奇怪,那叫毓岚的丫头试探着叫了两声:“步小姐?步小姐?”
步怀珺这才从恍然中晃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对那丫头道:“翊王殿下现下可在前头?麻烦姑娘前去对翊王殿下说一声,就说我又要事要见殿下,请他速速来王妃这里!”
☆、第六十六章
自打岷王府遣人来报了信,不过两刻钟,祁王便已收拾停当出了门,几乎是头一个到了岷王府吊唁的宾客。陪着已经熬了几乎整整两日两夜的岷王大半个时辰,祁王赶在骆骓到达之前借故离开了岷王府,一路带着护卫回了祁王府,进了府门之后祁王甚至连身上的素服都没换,而是匆匆进了内书房,不过片刻就出现在了地下的密室之中。
“哈哈哈哈哈,这次居然如此简单地得手了!”
祁王一仰头,痛饮下一杯好酒,身旁伺候的老内侍忙上前又将酒杯斟满。祁王面上哪还有方才在岷王府中的沉痛神色,反而满面春风地笑道:“本王就知道,只要有苗靖出马,就定然不会落空,当年如此,如今更如此!”
又痛痛快快地饮了一杯,祁王仿佛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微阴沉了些:“老三那次倒是命大,苗靖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蝮蛇之毒,竟然被海岳想出法子破解了……罢了,老三日后再想法子对付,这次苗靖用的南疆毒草研成粉末,竟然可以无色无味,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吃下肚去,这样即便是医术再高明的御医,也断然察觉不到什么!”
“殿下所言极是。”一旁的老内侍忙陪笑道:“苗靖不愧是西南数得着的用毒高手,殿下当年将他收在身边,这些年,他的确帮殿下出了不少力。别的不说,数年前礼部侍郎步彻,便是他出手毒死的,若不是他下了手,殿下一直暗地里精心培养的袁斐又怎能轻易坐上礼部侍郎的位置,又怎能到如今在袁斐的牵线之下,朝中大半的文官都明里暗里地支持殿下?”
就在祁王在暗室中痛饮之时,骆骓已经在岷王妃丫头的指引下见到了步怀珺。原本骆骓还想劝慰岷王妃几句,可一进王妃的屋子,就见两个女人极为严肃的面色,骆骓也不由得神色一凛,随即用探究的目光看向了步怀珺。
不过半刻钟时辰过去,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尽力按捺着怒意的骆骓便大步跨出了屋子。岷王妃望着骆骓离去的背影,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委顿在床上再次痛哭起来。步怀珺轻轻地拍抚着王妃的背,低声劝道:“王妃切莫伤心过度,要知道您如今还在坐蓐,这时候万一伤了身子可不是玩的。翊王殿下如今已经知道了消息,王妃尽可放心。”
岷王妃好容易止住了抽噎,抬起头带着希冀地看向步怀珺,良久颤抖着嘴唇低声道:“若是真的如同步姑娘所说,能够查出真相,为我的佑儿报仇,你便是我的恩人……步姑娘说得对,我是佑儿的母亲,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送走我的儿子……”
将说着说着便再次痛哭失声的岷王妃拥进怀里,步怀珺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今这世界里,一个女子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也许就是眼看着自己的爱子长大成人,岷王妃虽地位尊贵,可如今却痛失爱子,或许这种伤痛至死都不会消退。而造成一个柔弱女子这般噬骨之痛的人,是真正的罪大恶极。步怀珺抬头望望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夜色,心中暗暗期盼着骆骓能够尽快带来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