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见他们这么早便已选出阵容开始了排练,排练时就已力求完美,便能料想正式跳时会如何辛苦。
却也没打断他们。
只轻敲衣袖上的刺绣,曲指弹了一枚银砂出去,那刺绣中休憩着的共命之鸟青鸾于是逐着银砂凌空而起。
一声清亮鸾鸣响彻了九华山。
入山赶庙会的人们纷纷仰头望去,见空中青鸾舒展羽翼,煌煌赫赫,光华万千。
——便知礼天舞乐开始了。
于是纷纷涌向舞雩台去,接受这一年的灵气洗礼。
年年都能接受仙家的祝福洗礼,这是唯有生在香音秘境中的人才习以为常的福泽。
在香音秘境的传统中,除秽驱邪,涤灵洗脉之后,便也意味着告别了往昔种种困顿厄运,可以干干净净了无烦忧的、如新生赤子一般迎接崭新一年的到来了。
青鸾鸣瑞,仙云兆吉。
重焕新生的那刻恰逢新的一年到来,真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
乐韶歌坐在观止楼前望阙台上,双足悬空,仙衣垂垂如云霞。右臂上憩着只青鸾,青鸾尾翎丰艳,姿态华贵雍容,一双凤眼傲然观赏下方舞雩台上云韶舞。当台上乐舞沛然时,它便忍不住抖一抖翅膀,尾翎招展,容光焕发。
乐韶歌不由就笑起来,“真是好日子啊。”
青鸾抖抖毛,“还行。”
乐韶歌道,“近来我常做噩梦,梦见外境恶人闯入,杀上了九华山。我却无力抵御,眼看着山门被灭……”
“嗯mmm……”
“香音秘境几百年间从未有过战火,这梦来得也无缘无故——”
“乐修的梦,没有无缘无故。”
乐韶歌愣了愣,“……?”
“你师父没教过你?”
“呃……”该怎么说呢,“他跑得早,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教……”
青鸾居高临下的,以师尊教诲徒弟的目光觑着她,“乐修聆听天籁,天籁乃万物之声。你们人类以声传讯,旁的生灵莫非就不能?天籁中自然也就充满了万物自四面八方所传达的讯息。你虽愚钝,不能明察其中真意,但毕竟还是个修士。偶然间自潜识中辨别出些什么,便投射到了梦中——四境未割裂时,香音秘境司掌何事?”
这种基本历史常识,乐韶歌还是学过的,“时令、星象、典册和……天机。”
“——乐修的梦,就是所谓天机梦。你既梦到九歌门遭遇兵隳,想来是……”
乐韶歌和青鸾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编不下去了的青鸾施展了新的话术,“你是乐修,你自己解解看。”
乐韶歌还在震惊之中——原来她做噩梦并不只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吗?
却还是及时把握住了机会,“……会不会是外境起了战乱,当中有什么人将同九歌门有所牵连?”
青鸾立刻接话,“不错,解得很合理。”
乐韶歌想了想,道,“我想未雨绸缪,不知会不会被人当成杞人忧天?”
“怕什么,”青鸾道,“你是代掌门,还有本座为你撑腰。就算你只是想折腾他们,谁又敢说什么?”
乐韶歌笑了笑,心想,若只是折腾九歌门,当然是她说了算。
可萧重九的到来所掀起的风雨,又岂是区区九歌门就能防范抗拒的?外境豪强群起猎捕阿羽和舞霓时,香音秘境里的乐修舞修们,又有多少人因被认为和九歌门同宗同源,而一道成为猎捕目标?
独木难支。她想要从太幽城——从外境修士手中保全九歌门,最终势必将搅动整个香音秘境。
这样歌舞升平的好日子,怕是很快便要一去不返了吧。
乐韶歌抬手抚摸青鸾头上簇羽,“既如此,日后便要劳烦你为我助阵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今晚8点更新。
第6章
舞霓的禁闭在一天之后便解去了。
并不是乐韶歌一时心软没坚持下去,而是——当初这熊孩子背了一年半还没背熟的飞天舞决,在被关禁闭的情况下,一天就背熟了。
乐韶歌:……怎么感觉这么恼火呢!
从面壁崖出来,舞霓就开始闹别扭。
午饭都没吃,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是哭。
她天生妙音稀世,更兼妍姿艳质花魂玉骨,这一哭便如牡丹泄地子规哀啼,一时间九华山上花悲鸟默,人人消沉。就连乐韶歌的青鸾都不能幸免,一整天都在乐韶歌耳边哀嚎,“赶紧安抚你师妹!让迦陵住嘴!她/它再哭下去本座毛都要掉秃了!”
乐韶歌也没办法——舞霓就是这么个体质,她的共命之鸟迦陵也就是这么个设定。迦陵者,妙音鸟也,妙音传情——它笑,闻者喜悦;它哭,闻者就悲伤。
所以说这么逆天的资质她就修了个飞天,她还要给人做妾!想起来就好生气哟!
“让她哭吧。”乐韶歌冷酷无情的驳回,“一次哭够,以后省事。”
说归说,处置完手头要务之后,还是移步往流眄居去。
推开重重雕门绣户,穿过重重烟罗纱帐,终于看到埋在锦被羽枕堆里啼哭的小师妹。
——云衣乌发扑在锦绣堆里。纵然是哭泣的姿态,也美不胜收。
她要哭,乐韶歌也不规劝。
陈列仙果、醴泉,燃上蕊香,便自到一旁去看书。
舞霓自然知道是她大师姐来了,哭得越发哀婉委屈。
然而哭了半天也没等到她大师姐来哄,反而嗅到花香果香,勾引得辘辘饥肠先叫唤起来。
这熊孩子对“欲”之一事向来诚实,食欲也不例外。
然而舞修最讲究的是什么?——姿态好看。
想到她大师姐居然拿食物来引诱、威逼她先服软,乐舞霓当即就又被气哭了。
“我不要吃,你拿走!”
乐韶歌从善如流,吩咐将饮食撤去。
想保住姿态就得挨饿,这简直没天理。舞霓更加委屈了,往枕头堆里一扑,恨恨的攥着拳头弱不胜衣的锤了两下。
乐韶歌这才问道,“我罚你,你不服气吗?”
舞霓翻身坐起,“我哪里敢不服?你是掌门你最大,你说罚谁就罚谁。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舞司,还不是随你处置?”
乐韶歌道,“你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舞霓羞恼时口不择言,放完狠话了却又想起她师姐待她的种种好,心下正懊恼不已,哪里还肯再说一遍?
连乐韶歌的眼睛也不敢看,一扭头,将又委屈又柔弱的背影亮给乐韶歌。
旁人当此时要壮胆,她当此刻偏要“壮屈”,诉苦一般哀婉道,“……冬至夜旁人团聚欢宴,我却一个人被关在思过崖面壁。寒风萧瑟,滴水成冰。云行绕路,鸟过惊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把自己说下两行泪来,才又语调一转,“我好歹是你师妹啊,你就偏要在昨日罚我吗?”
乐韶歌道,“你犯错不也没挑日子吗?”
“……就,”舞霓委屈道,“就只是跳个舞,就算不排练我也能跳好啊!我真的起不来嘛,多睡一会儿又怎么了?”
“那旁人呢?”
“让他们先排练他们自己那段嘛。”
乐韶歌还真不知该怎么反驳她了。
“你不在,他们纵然排练了也看不出效果。与其白白浪费他们的时间,不如干脆不练舞阵了,日后你一人独舞吧。”
舞霓眨了眨眼睛,没应声。
——这熊孩子爱排场,一人独舞和在绿叶丛中万人瞩目的华丽登场,哪个更气派不言而喻。何况独舞和舞阵的效果也不同。舞阵有旁人为她铺垫,她只消尽情的绚烂绽放便可。独舞则从头到尾都得亲力亲为。
乐韶歌哪里还看不出她的心思?一时真不知该恼还是该乐。
“这也不愿意?”
“……我,我也没说不练舞阵啊。”
“又要旁人给你助阵,又不肯哪怕稍稍尊重旁人的努力——乐舞霓,你当真还不知自己哪里做错?”
舞霓确实是个熊孩子不错,但三观大致还是正直的。只不过平素人人迁就她,她被众星拱月惯了,是以从来都没觉着自己有哪里对不起旁人。此刻听乐韶歌一言点破,已意识到自己的心态有多不厚道,心下便很觉得别扭。
却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一二,“……我又没逼他们。”他们一个个都憋着不说,她那里能明白?
“乐舞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