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前就是哀嚎不止的矮小吴韩氏和高大却沉默的吴长发。
这样的农村家庭,整个大齐到处都是,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吴韩氏这话一说开,就如同开了闸的水坝,止也止不住。
“俺们家的儿子,不是我吹,个顶个的好,大亮出去上工,大光可在家,你们瞧瞧,是不是可英气哩?”
谢吉祥跟赵瑞一瞬间有些沉默,倒是苏晨很捧场:“不错,不错。”
夏婉秋默默看了他一眼。
不过吴韩氏根本不在意别人如何应声,她就是自顾自说自己的话。
“其实我心里早就中意紫娟,只是当时大亮跟紫娟年纪还小,不到成婚的时候,我也就没着急操持,结果那不要脸的小丫头整日里在我家门口勾勾
搭搭,瞧那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可不能让我儿子娶这么个媳妇。”
“你们看我这大儿媳妇,又温柔又贤惠,可比那撒野贱人强了不知多少。俺们可是有脸面的人家,可不兴娶这种货色。”
农村媳妇要什么温柔贤惠?能干仗才是真的,就类似李素梅这种地都下不了的,一般农人家中肯定百般嫌弃,这吴韩氏倒是还挺满意?
谢吉祥注意到,她这么自说自话的时候,李素梅一直低着头,脸上既没有欣喜也没有高兴,就一直挂着那张沉痛的脸,显得有些恍惚。
她立即就明白,吴韩氏平日在家肯定不是如此,这不过是说的场面话罢了。
吴韩氏把一通话都说完,才道:“要我说,隔壁虎子也傻,芳儿那样的丫头何苦要娶回家,还不是成了搅家精。”
谢吉祥道:“这个芳儿媳妇嫁给吴虎之后,跟吴大亮是否还有牵扯?”
若她心里还惦记吴大亮,那确实就有比较合理的杀人动机。
然而她这么一问,吴韩氏的眼神立即就有些闪躲:“那我哪里知道哩?平日里俺们老两口都要下地,家里只大儿媳妇在,素梅,你可见过?”
李素梅突然被婆婆点了名,她几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没、没有,我没怎么注意过。”
李素梅声音很细很轻,一看就是话很少的人,也似乎很沉默。
谢吉祥看着一直很紧张她的吴大光,突然问:“吴大光,你今日可出过村?”
大概没想到官爷会对自己问话,吴大光愣了一下,然后才说:“我跟我弟都在金虹盟的商船上做事,昨日刚好有船到南郊码头,我们两都去搬货去了。”
怪不得吴韩氏如此得意,金虹盟可是南来北往最大的商铺,他们的商船每日都在运河各个码头忙碌,吴家的两个兄弟都能在金虹盟的商船挂名,并且还是长工,实在很值得炫耀。
谢吉祥点点头:“然后呢?”
吴大光愣愣地说:“然后?我跟我弟就在码头上搬货,搬了一整夜,待今日寅时就差不多忙完,领了工钱我就回来了。”
谢吉祥注意到,他只说了自己回来。
“吴大亮呢?他媳妇死了,他怎么没有过来?”这次问话的是赵瑞。
大概
因为他长得实在太过冷峻,又气势逼人,吴家人面对他的时候或多或少有些瑟缩,不如跟谢吉祥说话那么顺畅。
果然,他这一出声,老实巴交的吴大光吓了一跳,好半天才结结巴巴说:“我弟说有事,一会儿回,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大清早的,太阳都没出来,燕京城的各城门也大门紧闭,吴大亮一个普通农民,能去哪里?
谢吉祥刚要问,赵瑞就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服,示意她低头看向吴大光的脚。
刚才谢吉祥就注意到,吴大光穿了一双很是破旧的草鞋。
他这双草鞋已经满是青苔泥水,也露了脚趾,大概走不了几天就要烂掉。
赵瑞提醒她,谢吉祥才发现吴大光一直紧紧扣着脚上的大拇指,显得分外紧张。
他在撒谎。
谢吉祥清了清喉咙:“寅时城门还未开,吴大亮能去哪里?他最多只能去运河码头沿岸的棚户区,那边有许多商户,他……”
他如此说着,吴大光的脸便立即涨得通红。
吴韩氏一看她这么针对儿子,立即就有些恼火,却又不敢惹官爷,只好强着道:“不就是拿钱去耍,又不是多大事。”
拿钱去耍这几个字就很有些门道了。
“拿多少钱?去了哪里?他是熟客还是生客?”谢吉祥淡淡问。
吴韩氏被她如此刨根问底,脸色也很不好看。
刚还为了儿媳妇的死哭天喊娘,现在一被人说儿子不好,这才显露出真实的态度。
对她来说,儿媳是很重要,却也没有她肚子里出来的男娃娃要紧。
“就是……”吴韩氏结结巴巴,“就是那些地方呗,官爷你年纪轻轻,你不懂。”
一说谢吉祥不懂,谢吉祥反而明白过来。
吴大亮这是拿钱去寻欢作乐去了。
运河码头有内外两处,一般四层以上的商船都在城门之外的大码头停靠,那边的商船可以日夜不歇,码头临近的窝棚区自然人口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暗门子是最多的。
做苦劳力的男人,有许多都是孤苦无依的光棍,有了钱自然要拿去找乐子,他们根本不计较那些暗门子长得美丑,是否能歌善舞,只要是个女人,就能搂着一起进门。
谢吉祥没想到,有
家有室的吴大亮居然也会去。
就在这时,殷小六快步跑了出来:“赵大人、谢推官,里面有结果了。”
谢吉祥跟赵瑞便立即停了审问,叮嘱苏晨看住这一家,然后便直接进了祠堂。
此刻的祠堂里,已经算是灯火通明。
邢九年自己点了油灯,让整个祠堂都亮堂起来,他蹲在死者身边,用帕子小心翼翼擦干净了死者脸上的厚粉。
出乎谢吉祥意料,死者周紫娟居然是个很漂亮的清秀佳人。
她柳叶弯眉挺翘鼻,很是有些娟秀。
这样一个女人,她的丈夫居然还要去嫖?
谢吉祥一时之间有些无语。
赵瑞冷笑一声:“男人还不都这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谢吉祥:“……”
我瑞哥哥骂起人来真狠,连自己都不放过。
大抵是想起赵王爷,总归赵瑞骂完舒服许多,他低头看了看无言以对的小姑娘,想了想竟又补充一句。
“以后且得仔细看,人心险恶,便是面容颇善者也不一定就是好人,你本就心善容易心软,外出行走小心为上才是。”
谢吉祥:“……”
怎么又教育起我来了?
不过,赵瑞这般苦口婆心,谢吉祥心里倒是泛起一丝暖意。
如同冬日饮入一杯烈酒,浑身都是妥帖。
有瑞哥哥在,真好。
————
邢九年倒是对死者的长相毫不在意。
他耳朵里都没听到赵瑞的话,此刻竟是一脸凝重。
“赵大人,谢丫头,”邢九年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微微叹气,“死者的子宫差不多位于耻骨上二三指宽,死者应当已经有了一至两个月身孕,具体月份还得再查。”
谢吉祥一听这话,立即觉得心中难受。
这个无辜的小生命,随着母亲的死亡而匆匆夭折。
邢九年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吴周氏刚有孕,常人大概看不出来,她是被人勒死后才吊起,脖子上的勒痕很清晰。”
邢九年指着周紫娟的脖子给谢吉祥讲:“你看,死者后颈处没有绳索相交痕迹,凶手应当是用细长的树枝或者硬物勒死她,过程中吴周氏几经挣扎,在脖子上留下多处伤痕。”①
谢吉祥蹲下来,认真听邢九年讲解。
邢九年指着其中两道泛白的伤痕道:“死者死亡之后,凶手依旧在用力,因此脖颈上留下了大片的白色伤痕,没有出现血荫。”②
谢吉祥认真看着周紫娟的伤口,发现确实如邢九年所言,她的伤痕位置很具有代表性,同《洗冤集录》所描述一致。
谢吉祥道:“如此可以推断,凶手行凶时很犹豫?或者说对方没有经验?”
周紫娟已经死了,并且停止挣扎,凶手依旧在使劲勒着她的脖颈,让她的脖颈处呈现出一片交错的白痕。
邢九年沉吟道:“都有可能,不过死者的这身嫁衣是死后立即就被穿上的,若非如此,那双小了一指宽的绣花鞋吴周氏一肯定穿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