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枫异眼神一动:“什么? ”
京赫元年,中原各国前来朝贺壅坤帝登基之喜,帝大悦,赐金银无数,下诏宣布对外和平,与万民同乐。
在这次朝贺的队伍中,最积极的当属阪奈,尤其是他们的使团首领贺鞍,在酒席上对当朝皇帝一通胡吹海夸,险些把他夸成从古至今的天下第一。
可惜舒祁允不怎么想理他,除了嗯嗯啊啊应和几句以外,他都像那死气沉沉的文武百官一样窝在皇位里。
好不容易等下了宴席,舒祁允刚觉得自己可以歇一口气,却又被贺鞍追上来。
“皇上,外臣有禀启奏。”贺鞍学着北易人的样子,像模像样地对舒祁允行了礼。
舒祁允却是不怎么欢心,他点了点头:“朕记得朕给阪奈使臣安排的住所似乎不在宫里,怎么你是迷路了吗? ”
贺鞍却依旧一副笑脸:“皇上,外臣已经说了,我是有禀启奏。”
舒祁允微微蹙眉:“要上奏等明天上朝,你还要拦着朕回宫吗? ”
说着舒祁允冷冷瞥了他一眼就回头要走,也不怪咱们皇上性子冷漠,就凭着当年在通州贺鞍给他留下的印象来说,当年那位贺大将军多么盛气凌人啊,舒祁允当然不喜欢他。
更何况贺鞍当年差点杀了墨枫异和荀粲,陶疯尊的死舒祁允一辈子都忘不了,现在贺鞍的出现简直就是在提醒他当年的事,是他帮墨枫异挡了下来,生生把阪奈使团轰了回去。
舒祁允在后来的很多年都在后悔自己的冲动莽撞,为什么不好好想想再去通州呢?何必搭上袁为帆和闻彦淮的命?现在想来实在有太多别的好方法,能少走不少弯路,可是当初的他们想不到,现在的他们帮不上忙。
舒祁允发觉自己在胡思乱想,刚摇摇头准备走,却冷不丁听到贺鞍说:“皇上,外臣现在说的事情,恐怕不宜在明日的朝堂上讲。”
舒祁允立刻顿住脚步,任凭他平日里跟不同的人鬼龙蛇接触,学会了遇事永远沉稳冷静,现在也一如近十年前青涩莽撞的他一样,心口都在发颤。
“皇上,外臣上次见您的时候,您还是太子呢,转眼时过境迁,您都当上皇帝了,外臣还是一个小小的使者。 ”贺鞍低着头咬着牙,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您知道我该怪谁吗?您知道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吗? ”
舒祁允心口一沉,不想再和他言语,脚步却是挪不动,甚至大手一挥,庭院里立刻清净。
“你到底想说什么? ”
舒祁允攥紧双手,龙袍里简直在流汗,许是夏天燥热,他一度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贺鞍哼笑一声:“外臣此次前来是奉王上之名,抓捕逃犯墨枫异。”
舒祁允音色一高:“你说什么? ”
贺鞍却是轻笑,脸色非常好:“臣说,此次阪奈使团进皇城,是奉了王上的命令,前来抓捕当年杀了陶将军的真凶,墨枫异! ”
舒祁允当即一愣,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飘忽不稳定:“杀死陶将军的真凶?谁? ”
“不会有别人了皇上,外臣不知贵朝的规矩,这杀人偿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
贺鞍仰着那张舒祁允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的模样似乎没变,还是自傲嚣张令人厌恶。舒祁允却又感觉过了这么多年,贺鞍似乎是变了,至少不像当初那样任他们耍弄摆布了。
舒祁允永远忘不了当年把贺鞍军队打发回阪奈之后自己提心吊胆了多久,生怕贺鞍冷不丁地找出墨枫异杀陶疯尊的证据,简直就像担心陶疯尊会忽然活过来一样,其实倒也不是为了墨枫异,也或许不是自己,只是当初的那件事像一个枷锁,把原本该大路朝天的他们死死捆绑在了一起,以至于到现在都分不开。
无论过了多久,只要提起这件事,舒祁允就会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干脆杀了贺鞍一了百了,反正他是太子,谁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可现在却不行了,哪怕他已经凌驾于万人之上,他也不能杀了面前这个碍眼的人了,贺鞍是外朝使臣,他不能在自己的登基贺典上死。
“墨枫异可不是旁人,他是我们北易的世子,贺鞍,你办事要讲证据。”舒祁允尽量稳定着声音道,但他察觉了自己的声音根本不够和自己的期望对应。
贺鞍淡漠一笑:“那是自然。”
说着贺鞍就说去拿证据退下了。
舒祁允的心跳很久没这么快了,似乎在荣和帝驾崩之时他也没有这样过。
舒祁允唤来荀粲,他实在想不到别人,他忽然想起来这些年都没怎么变,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习惯性找荀粲,哪怕现在百官眼看着皇上身边的红人应当是正值巅峰的应潮生,荀粲自从昆家出事之后就不怎么被皇上重视了。但舒祁允自己是无法自欺欺人的,很多时候他还是想找荀粲商量,却硬生生压制住了这种危险的想法,转而交给了别人。
更何况这件事关系到通州和墨枫异,或许也只有荀粲与此相关。
舒祁允这样劝自己。
荀粲听完神情淡然:“当年知晓此事的人都不可能说出去,更不可能站出来作证。”
“所以朕也想知道贺鞍到底能拿出什么证据。”舒祁允看起来还算淡定,但他的手指一直纠缠在一起。
荀粲自从伤口大致愈合之后就更懒得出门了,除了上朝勉强能看他露面以外,其他时刻朝中人几乎以为阳和将军又去打仗带兵了。
也就舒祁允还能把他叫出来了。
荀粲眉眼低垂,最后纠结着问:“贺鞍只说了要抓墨枫异吗? ”
舒祁允点了点头:“朕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为什么阪奈王就这么想要墨枫异?难道墨枫异真的藏着什么秘密吗? ”
荀粲脸上发白,伤口没好利索,他现在气色差到舒祁允以为回到了他出去带兵打仗的日子,他只是应付地回答:“或许吧。”
舒祁允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也就懒得跟他继续搭腔了。
贺鞍领着一个人进来。
“草民叩见陛下! ”一个老者颤颤巍巍地被搀扶进来,在舒祁允面前笔挺地跪下,然后再被艰难地扶起来。
舒祁允微微蹙眉:“堂下所跪何人? ”
“草民......张禺山。”
舒祁允和荀粲同时脸色一变,尤其是荀粲,他的脸似乎更白了,但又隐隐发青。
张禺山?不就是那个当初私自放阪奈两万大军进通州又不禀报的戍边将军吗?当年荣和帝念他年老不予追究,只是象征性地让他归乡养老,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被撤了职的,他怎么还敢来皇城?
舒祁允后悔没解决的名单上再多一人。
舒祁允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人,他老得简直脱了相,不表明身份压根没认出来。
张禺山非常难堪地站稳,似乎不敢抬头。
“张禺山......皇考当年许你致仕归乡,你是觉得家里太清闲了吗? ”舒祁允忍不住出口尖酸,他实在觉得这帮人麻烦。
张禺山惶恐道:“草民不敢,只是陈年往事,草民不敢欺瞒......”
舒祁允冷笑道:“那你当年为什么欺瞒? ”
“草民.....”
还没等张禺山编好借口,一旁的贺鞍率先开口:“皇上,张将军不敢说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凶手不是旁人,当年墨枫异有他爹和文禹盟的庇佑,又是先皇最疼爱的外甥,北易的世子,谁敢指认他为凶手啊? ”
“好,你们指认墨枫异是杀了陶将军的凶手,只有人证可不行。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你们怎么肯定墨枫异杀了他? ”舒祁允就这么坐着听他们说。
贺鞍便开口道:“不知皇上是否记得墨枫异当年给自己脱罪时的说辞,他说陶将军是被仇家追杀,北易使团无力抵抗才让敌人乘此时机杀了陶将军,可若当真如此,使团当年为何不求助于通州刺史府?为何不上报朝廷彻查此事?甚至在阪奈想要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被制止,这是当年的先皇有意包庇他! ”
荀粲一直隐忍的脸上终于憋不住了怒道:“放肆! 贺鞍! 你是不想活了吗?先皇岂是你这种人有资格议论的! ”
贺鞍跪下万分诚恳道:“皇上,外臣并不是议论先皇,只是就事论事,墨枫异此人奸佞狡猾,诡计多端,他当年就是利用了您和阳和将军的善心! 你们是被他骗了! 墨枫异确确实实杀了陶将军,张将军是亲眼所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