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屿想了想,又补充:“还能帮我夹菜的。”
这段话里,主要的是最后一句。
姚屿很神奇的发现,听完易羿简单的三句话,他默默飘起的不爽很轻易地散了。
有些情绪只适合隐藏,但藏着的情绪被人细细体味出来并善待,最后那点介怀也就散了。
也是这一刻,他觉得这位冰柱子的冰霜外壳下,可能埋着不低的温度。
这段饭的结果就是,他,好,撑。
*
晚上有个九十分钟的夜训,就是把人聚在巨大的阶梯教室里听讲座,而这家军事基地不愧是专业水准级的军训基地,学生们就坐后灯一关,门一关,大屏幕一亮,早就录制好的片子就播上了。
因为结训要考,整个过程还算和谐。
结束后姚屿护着胳膊走出去,还没顾上辨清方向,左肩便被人点了点。
“跟着我。”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说。
407宿舍,两人进门时徐天瑞一愣:“你们怎么来了?”
姚屿抖了抖受伤的右手,干巴巴地说:“你问他。”
易羿抬头对上徐天瑞疑问的目光,神色漠然,走廊惨淡的灯光加深了他眼角的阴影,这个看就显得很不讲道理。
徐天瑞快以为他要说“打劫”了,易羿才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晚上睡这。”
说完他又回对门取了两个人的行李。
徐天瑞没好意思问他你这是征求?
到底是一个班的同学,徐天瑞很快身体力行表达了他对两位新同志的欢迎,藏在床下的席子被他弯腰拖出来,往地下一摊。
正要往上坐,就听见一个声音幽幽地问:“你也睡地上?”
徐天瑞一回头,见姚屿从书包里抽出条崭新的毛巾,正要往席子上放。
眼下这动作刹在了半空。
“我睡床啊,”他狐疑地瞅着那只手,不敢动,跟姚屿两个人一左一右僵在席子两边,“这不是还早,先坐一坐?”
宿舍里除了几张下铺以外没有能坐的地方,乱哄哄的男生们洗了澡的上了床,没洗的也想步徐天瑞的后尘,去席子上揪一处角坐着。
好像地上特别香似的。
姚屿眨了眨眼,把毛巾收了回去:“坐吧。”
他睡前再擦好了。
徐天瑞第二次刚要坐下,某人从洗漱间里出来,朝他站的位置盯了一眼,徐某立刻意有所感地扭过了头,顺口一征询:“我坐了啊。”
“等等。”
徐天瑞:“……”您知道什么是顺口征询吗。
身体比嘴诚实,也比脑子诚实,徐天瑞叹息着把自己倒放了回去,直起了腿。
易羿把两张搭在一起的席子分开,脚尖点点外头那张:“你坐这儿。”
又附身把沾了水的清洁布排在里面那张,对姚屿说:“你睡这儿。”
徐天瑞补了好几年的牙突然就疼了。
这,怎么有种被嫌弃的感觉?
明明中午还不这样?
还有这该死的两个人什么时候能正常对话了?
姚屿一看徐天瑞的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可能起了海啸。
照理应该说点什么圆圆场,再安慰一下徐某人受伤的小心脏,哪知他话说出口不受控制:“你睡哪?”
这个你是谁,懂得都懂,不懂没救。
易羿:“我回去睡。”
也不知道哪一感突然失灵,姚屿竟被他这句话砸了胸口。
也不知道哪一根筋突然搭错,他放任念头翻涌起来,凑过去说:“你也睡这吧。”
易羿挑了下眉:“我睡哪?”
当然是睡我边上啊,姚姓同学瞥了瞥第三次要坐下的徐天瑞:“那张。”
徐天瑞:“……”
“你们睡你们睡,我洗澡去了。”徐天瑞终于明白这屋里只有他的床才是他风雨不动的归宿,吟诵着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撩了换洗衣服往肩上一甩逃进了洗漱间。
白天献祭了一千两百米的体力,晚上睡意来袭时挡都挡不住,熄灯号一响,407有两个人熬不住,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就过去了。
很快整间屋子静了下去。
基地边上就是山,夏末的天已经没有了蝉鸣,但窗外依然有许多城市里听不到的声音,姚屿耳尖贴在地上,想起了刚搬家时姚家住在一处上行公路的入口,每天晚上睡觉前,听着那些仿佛永远不会歇下来的车流声,姚屿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爬上去看看。
明明就在那儿,他眼睛看着,脑海想着,结果直到换了房,这个心愿也没能完成。
离你近的东西,并不一定触手可及。
迟到迟出了阴影,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徐天瑞就把人全扒拉起来,两人一组哼哧哼哧叠完了被子,跑下楼时楼前广场上队形模子还没砌起来。
“哟,转性了,”小虎牙摸着下巴看珍稀动物似的看着徐天瑞,“有这觉悟昨天怎么不发扬呢?”
晨会前总教官宣布了各个班的积分和排名,七班由于触犯了第一大类第一条的基本条例,排名被拉下好几个位。
徐天瑞再次被眼神杀了一次,全程噤若寒蝉。
有句话说,不到比赛结束,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熊嘉晟正等着整队汇报传到他这里,就听前面几个班像约好了似的,清一溜的“缺席一人”由远到近,有条不紊的念了过来。
五班教官虎着脸问:“又不是伤病痛,哪个孙子给我缺席?”
五班班长如实回答:“报告教官,交换生今天请假。”
“交换生?歪果仁?”
“对,她说今天是哀悼日。”
“……”
教官总说声音力度体现精神面貌,五班班长为了体现他的面貌铆足了劲,这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响亮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姚屿懵了一下,忽得看向竖在他身边的某人:“五班的交换生,不是那个小麻花么?”
易羿回望他,满脸“小麻花是什么”。
“就那个跟你表白的。”
“……嗯。”
“她不是跟你一样从英国来的?”
“小麻花是什么”起了变化,换成了“这你也知道”,易羿微眯着眼睛睨着姚屿,说:“是。”
“那她怎么休别国的哀悼日?”
某人似是心情不错:“也许她的梦想是世界和平。”
姚屿:“……”
世界和平的美好祝福挨个传递了过来,轮到熊嘉晟时,他感觉全场的高光都打在他身上了。
“报告教官!高一七班应到五十人,实到五十人,报告完毕!”
小虎牙眼睛亮了:“哟,你们班没有歪果仁?”
“报告教官!有的!”
“哪个孙子?居然没逃?举起手来让我认认,额,帮我翻译一下。”
易羿:“……”
逃军训的理由无非是太累太苦太心酸,更何况歪果仁要逃,教官们一致心想逃就逃吧,反正分一起扣,不会便宜了谁。
而这时候居然有一个例外。
少年的手举过头顶,面容被迷彩衣衬出了一丝硬气,大大的无奈透过深暗的眸子透了出来。
姚屿想笑,身体晃动了下,随即胸口有什么东西倏地一跳。
少年没举起的另一只手牢牢背在身后,刻意避着自己那只又肿又丑的娇贵爪子。
第24章
他本来都忘了他还有一只废手。
姚屿默了下,开口问:“你怕疼么?”
边上那人把举着的手放了下来,闻言微转过头:“嗯?”
姚屿:“你怕疼么?”
易羿:“……不怕。”
说不清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问完之后要做什么他计划好了。
姚姓同学伸出一动就麻的爪子,点上躲着他的那条手臂,用力勾回了腰侧。
“不疼你躲什么躲!”
易羿:“……”
不曾想,有朝一日他居然在逻辑方面被人噎了。
总不能说,怕你疼?
姚姓同学脸上是大写的凶狠,估计是觉着丢面子了,毕竟这么大一人,被同桌当儿子养谁都受不了。
易羿在心里轻笑了声,没再坚持。
第二天的训练内容加了停止间转法,跟昨天总体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是众人的精神面貌有了质的飞跃——主要是精神。
原因很简单,下午可以横着过。
“横着”又名匍匐前进。
姚屿的手伤消下去不少,尤其早上一动后发现,手腕习惯那种酸胀之后再继续动就不怎么难受了,反而歇久了整个小臂僵掉,半截胳膊失去知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