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噤若寒蝉。
许久,枫亭带头说了句:“遵夫子教诲!”
其他人跟着应答:“遵夫子教诲!”
松凌雪接着道:“在明山院,各位学生要做的事情,尊师长,敬同门,勤学业,正品德。做到这些,两年,便没有荒废。敬人者,人恒敬之;自尊者,人恒尊之。学生们无论以后,是大有作为,还是小有所为,都应谨记,一言不慎,一行不端,累及家人,害其国家。若人人如各位学子今日所为,那洛国危矣。国不安,家何宁?人何全?各位学生牢记今日之事。”
松凌雪走回座位旁,“乙未学子五十六人,每人写明山院纪一百遍,以今日之事为论题,做小策论一篇。枫、林二位副院,做大策论一篇。”
“是。”众人一揖。
松凌雪语气转为温和,“腊月二十八前,完成此事。之后,安心准备过年。”
韩长史、费长史二人取了戒尺。
十人领罚,戒尺一下一下落在手上,也落在所有人心里……
众人散去,枫亭、林晚一同回蕙芷园,林晚道:“两年前……”她又降低声音,靠近枫亭说,“两年前那件事,可比今天的事情严重,都没有闹出这么大动静。”
“国有国法,院有院纪,那件事已经超出明山院职责范围,只能移交刑部,由国法论处。今天这事,却是分内之事。”
“不过,这次,师父是真的生气了。剥夺院籍,《琼华录》除名,那是要昭告天下的。此后,这位学子一生与政、军、学,甚至工、农、商无关了。”
第二十八章 捧杀
二人走到兰阁门口,听到里面传出啜泣声,枫亭探头看看,“诉苦的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林晚拦住,“我一人即可。”
“这位小朋友,你能应付?”
“女孩心思细腻,男子未必理解。女子才懂女子,女学副院是女先生,我可以。”
李小妹靠在左侧的一张桌子侧边,坐在地上,双腿弯曲,双臂抱着腿,眼角挂着泪,见林晚进来,“林先生,您听我解释。我没有,我真没有……”
林晚径直走到左次间的小几旁,“话都说不清,我怎么听你解释,先过来喝杯水。”她打开小瓶,舀了一勺子蜂蜜,放入杯子中,盖上瓶盖,将在风炉上保温的茶壶提起,往杯子中注水。
李小妹用袖子擦擦脸,吸一下鼻子,慢慢走到小几旁坐下。
林晚将茶杯轻轻放在她面前,她双手捧着,呷了一小口,“蜂蜜?”
“嗯,润嗓子的。”
李小妹露出一丝笑容,“谢谢林先生。”
她又仰头,一气儿灌下,用袖子擦擦嘴角,再双手握着杯子抵在心口,鼓着双颊,低着头,一副委屈小女孩的样子,“林先生,逢君是我同窗,又是我舍友,我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捧杀她!”
“那你认为夫子说错了?”
“夫子自有他的道理,可我不明白是什么道理。”
“在半亩方塘,你是否不满她们嫉妒同门、背后语人是非?”
“是!”
“那你说她们的错处就行,为何处处提逢君?”
“她们要说的不是逢君,我才不管。”
“你再好好想想,捧杀。”
“这?”
“制义第一步是什么?”
“先生,我现在头疼,你还考我策论!”
“好好想想。”
“破题。”
“你当时说的那番话,若看作一篇策论。破题是她们的错处,还是逢君的好处?”
“她们的错处。”
“孺子可教。你现在明白,可惜,当时错了。”
“我好像明白了。”李小妹转动手上的茶杯,“嗯……对于大师兄来说,若无人将他处处与逢君比较,只说他学业上的疏漏,那他也不会敌视逢君。”
林晚稍稍愣神,又点头,“不错,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李小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起身,来到涤方,将手中的杯子洗干净,放回小几上,向林晚一揖,“多谢林先生!”接着,小跑出门。
林晚手指轻轻敲着小几,“这个小朋友,居然教了我一个道理。”她微微摇头,浅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修身堂的一场动静,很快传遍明山院各个角落。挨了戒尺的几人先后前往百草堂,张更和四位医师给他们问诊。
第二日,洛珏走到圆月门洞前,见张更提着药箱出来,便停了脚步“又又,你难得来月华轩,我刚刚去后山取了山泉水,喝杯茶吧。”
张更看见她手中的提梁壶,“也好,给几只红烧猪蹄复诊,可把我累坏了。走,去轸室。”
轸室,张更把药箱放在小桌边,在右侧坐下,她看看小桌上摆的红梅,再看看屏风上悬挂的《墨梅图》。
洛珏手执火夹,夹碳入红泥小火炉,接着用炭挝碎碳,然后燃了碳,将提梁壶置于其上。
张更撑着下巴,“就一杯茶,你还专门去打水?”
洛珏道,“你难得来一趟,《茶经》有云,山水为上,泡茶最好。”
张更站起,漫不经心左右张望,“这轸室,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如今,终于有些人气了。”她指指小桌上的梅花,“红梅……”又抬起下巴,看向《墨梅图》,“比墨梅,更有灵气。”
洛珏一霎失神。
“逢君,各人有自己的路。舒恬既然已经归家,况且从未和你联系,你就不要再怀旧了。”
洛珏轻轻摇头,起身入了内室,在屏风后洗手。
张更跟上,隔着屏风问,“逢君,你这个样子,是不是舒恬离开前,你们吵架了?”
洛珏捏紧手中的毛巾,很快松开,继续擦手。
张更接着道:“当年,舒恬离开的那天是九月三十吧?李小妹是今年九月三十来的,是不是一种巧合?”
洛珏出来,经过她身边,她掌心翻出一根银针,扎入洛珏后颈。洛珏站不稳,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张更扶她到榻上坐着。洛珏咳嗽了好几声,满头冷汗。过了一会儿,待她平复下来,张更取针,递了一块手绢给她。她接过,擦去嘴角的血。张更插着腰,“你们乙未学子,一个好了另一个倒,一倒一片!还有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看我太闲是吧!”
第二十九章 分茶
张更的声音传到隔壁。翼室外间的屏风上挂着《纸鸢图》,图下的小桌上放着彩线,一些打好的络子,编好的穗子,辛谣、铁兰在桌边玩着翻花绳。
“老铁,你说,这逍遥医,怎么脾气这么大?”
铁兰将花绳翻到自己手中,“谣谣呀,你也不想想,她养的鹅都那样,她……”
辛谣“噗嗤”一笑,“那逢君能应付吗?”
“无事,她俩交情好着呢!”
辛谣摇摇头,研究下一步如何翻,“这种交情,不敢想。逍遥医刚刚那一声吼,吓人,要不是刚刚我手上有花绳,我得捂耳朵了。”二人交谈的声音只有她们自己听到。
轸室,洛珏放下手绢,“又又,你怎么又这样,施针也不打不打招呼。”
张更坐下,“你自己不愿意排解,只能我帮你。”
“看来,你刚刚遇到我时,就想好要来轸室为我施针。”
“不愿意在这儿?那去百草堂,关门,放鹅。”
逢君一抖,起身去了屏风后,“鹅将军乃鹅中魁首,不敢不敢。”
洛珏洗了把脸,又将地上的血迹收拾了,二人重新回到茶桌旁,红泥小火炉上已经热气腾腾,洛珏摆好茶具,开始点茶、分茶,她的嘴角依旧一抹微笑。
“受这么大委屈,你还笑的出来、李乐师把你捧手心养着,洛家也不亏待你一分。你真是闲的,跑这儿来受气。”
洛珏没有应声,继续手上的活计。
张更继续道:“之前已经受了两年的气了,怎么还要回来!你当时是生病了,情有可原。你就算重视明山院籍,按照院纪,补上策论,便可结业。外人赞,明山学子,日月光华。但脱了这身院服,就是个大俗人,谁不念叨闲言碎语。”
洛珏将茶碗奉至她面前,“七分烫,刚好。
”张更接过,细细看了一番,绿色的茶膏上点缀着一只灵芝,“逢君,你还真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这种时候,还能点个花。”
洛珏又拿了一只茶碗,“难得浮生半日闲。何必让杂事扰心?再入明山院,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觉得,身为明山学子,七日雅谈、结业大典、杏园诗宴,乃人生乐事,错过了,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