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江府把西边最好的院子腾出来给他住,用过晚饭,江逝水便告辞了。底下人在房里点上安神香,李重山拿出随身带着的玉盒,里边装着满满一盒的红色丹药。
但他不想这么快就寝,收好东西,要出去走走。
屏退亲卫。江府这么些年都没有变过,还是那样的格局布置,他与江小公子一起玩闹过的地方。
江小公子只有一个兄长,与他差了十岁,玩不到一块儿。自然是同岁的马奴与他玩得好,两个人一起爬过假山,折过梅花,在马场里疯跑。
李重山不自觉勾起唇角,踱着步子,就横跨整个江府,到了东边的一个院子外。
廊前,一个小丫鬟端着木托盘要进去。
李重山的目光落在托盘上,皱了皱眉,那是一碗乌黑的汤药,还冒着热气。而丫鬟要进的院子,就是从前江小公子住的院子。
他喊住丫鬟:“这是江小公子的药?”
丫鬟并不知道他是谁,赶着进去,只应了一句:“不是。”
李重山跟在她身后进去。
院子里积雪未扫。一个裹着狐裘的男人,坐在廊前。而江逝水背对着院门口,坐在走廊的阑干上,懒懒地倚在柱子上,是李重山一整日都没有见过的松快姿态。
那药不是江逝水的,便是那个男人的了。
那个人李重山也认得,同是清贵世家,江家世交,梅家的二公子梅疏生。
梅疏生正如他的名字,书生模样,清俊秀逸,别有风骨。江逝水头一回见他的时候,才十来岁,和李重山在外边打了滚,浑身脏兮兮的。一见到干干净净的漂亮公子,江逝水瞬间臊红了脸。
此后江小公子洗干净脸,认认真真地跟着先生念书,做完功课才出去玩儿。
李重山离开江府那天,江小公子正和这位新朋友,在亭子里赏雪对诗。
原来如此,李重山明白了,难怪江逝水今日对他没有好脸,连站在一块儿都不愿意。难怪要让他住在西边的院子,原来是东边的院子已然住了个人。
李重山双眼猩红,一时气血上涌,呼吸都变得困难。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还没修好,码字不是很方便
【再次排雷】李重山纯种疯批,他自己手最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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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虎狼心
这回没有蒙上发带,李重山眼前的景象却也是鲜红的。
他看不见别的东西,眼里只有江逝水,朝他快步走去。梅疏生看见他,轻声对江逝水说了一句什么,江逝水便回过头看他。
看见来人之后,江逝水原本懒散的姿态没有了,理了理衣裳,也敛起神色,就要起身行礼。他自以为礼数周全,实则疏离又戒备。
李重山见他这副模样,自是更加恼火。他站在江逝水面前,眼神晦暗。
江逝水俯身作揖,唤了一声将军。坐在一边的梅疏生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坐在木轮椅上,平举双手:“恕臣不能……”
李重山并不听他说话,紧盯着眼前的人,问道:“他怎么在这里?”
江逝水语气平淡:“梅世兄来江府拜访,臣留他小住几日。”
“你的院子,他怎么在你的院子里?”
“将军误会了,此处不是臣的住所。”
李重山不明白,他怎么会不记得江府的格局?只听他继续道:“此处只是臣年少时的住处。如今臣住在主院,将军一路过来,想来也看见了。”
不等他说话,江逝水又道:“将军可是对院子不满意?若是要换,臣即刻吩咐他们去办。”
暮色四合时,梅疏生带来的东西被随意丢在院子里,李重山的亲卫将他们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换上去。他们的动作很快,没有一点儿说话声,只有东西搬起又落下的声音。
底下人整理东西的时候,三个人就在廊下看着,谁也没有开口。直到亲卫来回禀,说东西都搬完了,李重山面上才有了些笑意,看向江逝水时,他却转头去望天。
“天色不早,将军早些休息,臣等告退。”
他说完这话,便走到梅疏生身后,双手扶住木轮椅,将人带走。
李重山不曾看见,他只看见江逝水走了。江府的丫鬟小厮们,一人拿起一些丢在院子里的东西,跟在江逝水身后,随他离开。
他仍旧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
江逝水推着梅疏生的轮椅,走出院门,便吩咐人去备马车。
他垂眸看向梅疏生:“他原本要两日后才到,我没想到他会今天过来。别院还没收拾好……”
“不要紧,我先去住着,慢慢收拾。”
“也好。”
他们都知道如今的建威大将军李重山,已非当年的马奴李山。虽然淮阳远离皇城,但建威大将军残暴之名,已然传遍各处,他二人自然知晓。江逝水一直知道他不太喜欢梅疏生,今日这样一闹,便更要把人暂时送到别院去。
梅疏生来江府,倒也不是江逝水说的那样来拜访。淮阳天气暖和,他是来养病的,养腿上的病。
他往上拽了拽盖在腿上的绒毯,轻声提点江逝水:“他分明不喜欢你那副模样。不论是为自保,还是为淮阳百姓,你要当心。”
“我知道。”
“若无要紧的事情,也不要到别院来看我。”
“我知道。”
江逝水语气平淡,只是握在轮椅上的手抓紧了。
马车已在偏门外等候,江逝水将人送上马车,乘着月色,马车轮子在雪地里碾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梅疏生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千万当心。”
目送马车离开,江逝水一转头,看见建威大将军带来的人已经接替了江府的护院,在围墙外巡逻。
他拢了拢身上衣裳,准备回去。
*
夜深,李重山睡在江逝水从前的房里,躺在他从前睡过的榻上。
但是这间房里,没有一点儿江逝水的气息。
把房里的东西换过一遍之后,底下人又在各处熏了安神香。平素他不闻着安神香就无法入睡,今日却只觉得这种味道让人心烦。
有无数个夜里,都是江小公子躺在这张床上,李重山在外边敲窗户,听见小公子哼唧着应了一声,就翻窗进来。他在上床之前把脏衣裳脱下来,洗脸洗手,然后爬上榻,盖着被子和小公子说话。
两个人说些闲话,说明天要去哪里玩儿。说着说着,就挨在一起睡着了。
那时江逝水的房里也没有熏香,睡梦里的李重山却总是嗅见一种甜面粉的香气,属于粉团子的香气。这就是江逝水的气息。
而在梅疏生头一回来江府之后,这种香气就变了。
他教会江小公子,体体面面的世家公子应该是什么样的,江逝水也学得很快,开始拾起经卷与笔墨。此后李重山夜里再来寻他,他就不是躺在床上困得哼唧,而是坐在案前看书写字。
夜里江逝水念书,李重山就坐在一边。他不会伺候笔墨,只是坐着看。江逝水要教他,他也不肯学,只是坐着,如同被罚静坐。
粉团子的香气混了一半的墨汁气味。江逝水与梅疏生都说有墨香,李重山只觉得难闻。
如今连混了墨汁臭气的味道都没有了,闻惯了的安神香让他觉得厌烦。
李重山翻身坐起,从榻前拿出那个莲花玉盒,往手心里倒了几颗红色药丸,仰头咽下。
他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十指微张,掩在面前。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干脆站起身。
*
主院里早熄了灯,只有檐下灯笼发着幽微的光。
江逝水睡眠浅,窗外传来的响动将他吵醒,他掀开帐子望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就倒回去睡了。
回笼觉总是睡得格外沉一些。江逝水再醒来时,是被手指上传来的触觉弄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恍惚看见有个人坐在榻前。那人捧着他的右手,正捏着他的手指,好玩似的,一根一根捏过去。
江逝水愣了一瞬,刚要喊出声,就被那人捂住嘴。
随后那人抽了口气,江逝水咬他了。他捏住江逝水的后颈,咬牙道:“是我。”
江逝水自然知道是谁。正是因为知道是谁,他才咬住不松口。而李重山按在他后颈上的手收紧了。若不是他,若是旁人,早被他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