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自己仍值壮年,可手握天下,可力挽狂澜。
然而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
*
幼儿园的老师已经哭到嗓子哑得讲不出话,许警官还在和局里反馈细节,有个小警员匆匆忙忙跑进来:“有群众在华鼎大厦附近的十字路口捡到走失儿童,相貌描述与目标高度相似!”
众人一惊,连忙赶到华鼎大厦的派出所,有警员阿姨陪伴、在椅子上乖乖等待的小孩,正是失踪了数小时的钟盐。
钟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周围站着许警官和依然红肿着眼睛的老师,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场梦。
盐盐看见爸爸来接自己,跑到他怀里,积攒了半天的恐惧化作眼泪,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这场绑架案的收尾迅速得惊人,而且居然如此戏剧化。虽有惊无险,但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恶劣影响,幕后黑手自然是要调查的,可孩子太小了,什么也说不清楚,现在又哭成这样,只能放弃询问。
最重要的,是盐盐安全。
许警官用眼神示意手下去和这边的同行交涉,拍了拍霍西悬的肩膀:“先带孩子回去吧,好好安慰一下,必要的话带去看心理医生。案件这边有线索,我立刻联系你。”
“好。多谢许队,费心了。”
“什么话,这都是分内之事。”
霍西悬搂上钟隐,他知道父子俩一样需要安抚,柔声道:“先走吧,在这儿待着会让他紧张的。”
案情以后如何处理,幼儿园那边又怎样问责,都推到以后再说。现在重要的,是料理好盐盐的情绪。
钟隐麻木地点点头,他现在大脑依然是放空状态,好像把自己包裹在真空中,唯独霍西悬的声音能穿透。
只有霍西悬,能让他不去思考,也能下意识信任一切。
*
小孩子是真的很坚强,钟盐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但在警局大哭一场之后很快就多云转晴,看起来并没有留下阴影,被“绑匪”照顾得很好,提着一袋零食,甚至换了件新衣服。
乱七八糟的事儿结束了,居然还赶得上霍西悬预约的餐厅位置。钟隐本想着在家随便吃点,让盐盐
早点睡觉,没想到小家伙居然还想去餐厅,想看烟火。
霍西悬劝钟隐:“现在强迫他睡觉,会做噩梦的。带他出去玩玩转转,说不定能暂时忘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钟隐让盐盐去换回自己衣服,把那件莫名其妙的新衣服扔进楼下垃圾箱,如同扔掉一件厄运。
旋转餐厅果然不负期待,相当漂亮,360°的落地窗可以全景俯瞰整个酩城的夜色,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尽收眼底。
盐盐张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一切,好似已经把方才的事情抛之脑后,但钟隐心有余悸,时时攥住孩子的小手,把他攥疼了,盐盐想去另一边看气球,也没被允许。
这时候又是霍西悬出马:“你让他在你视线里就好,这么管着他,会让他紧张的。”他几乎用上诱哄的语气,“你不想让盐盐紧张的,对吧?”
钟隐没说话。
“我知道你现在很自责,可这不是你的错。不要逼自己,也别逼盐盐。否则在他之前,我会先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钟隐还是不讲话。
霍西悬和小孩子苦恼地对视一眼,离开位置,来到钟隐面前蹲下,把他没有牵着儿子的另一只冰凉的手握进自己掌心里,抬头看他,眼神温柔坚定:“你相信我吗?”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这是的。我希望你相信我,我向你保证,我会照顾好盐盐。”他看向旁边,“小家伙,你相信我吗?”
盐盐哪能体会监护人的恐惧,只想去看气球,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你看,连盐盐都相信我,你总不会还没有他爱我吧。”
……这完全是偷换概念。
可钟隐还是被他轻而易举地“骗”了,在他的眼神里松开小孩的手。
而霍西悬没有放开他。
*
盐盐没有跑远,就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玩。钟隐总算慢慢放下心来,享受这餐价格不菲的美食。
窗外已经有变换的灯光开始预热,霍西悬吃了七分饱,用餐巾擦了擦嘴,问:“对了,你当时想跟我说的是什么事情来着”
“什么?”
“在园长打电话来之前,你让我给你看我弟弟的照片,然后说你有一个猜测。”霍西悬问,“你说霍绛他怎么了?”
钟隐想起来了,他也停下手里的刀叉,郑重其事。
“我是说,我觉得……”
位置正好旋转到餐厅最高点,整个城市下沉至他们的脚下。
“霍绛可能是盐盐的亲生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55章 霍家(上)
霍西悬以为自己听觉出现了问题。
要么就是今天是愚人节。
可他耳朵比谁都灵敏,今天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刚刚经历了失去盐盐的恐惧的钟隐也不像在讲笑话。
更重要的是,钟隐不会用自己的儿子或逝者开玩笑。
也就是说,如果钟隐做出这种判断,并且到可以告诉他的地步,那么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了。
他看着钟隐认真的表情,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即便餐厅是会员制,来这儿用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霍氏私生子的消息还是过于劲爆到不适合在公共场合拿出来说。霍西悬招招手,让服务员给他们换到包厢,并且多给了些小费,让他看好钟盐。
“为什么这么说?”待服务生离开后,霍西悬也不绕弯子。
“你记得我跟你说霍绛长得让我觉得很眼熟么?”
“嗯。”
“之前以为像你,但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像盐盐——不对,盐盐像他。”这么直说不明显,钟隐拿出盐盐的照片,和霍西悬手机里的霍绛放在一起,各自放大到五官的部分,这样一看,的确非常相似。
然而那并不能成为证据,霍西悬皱起眉:“可眼睛形状相似的人千千万。”
“是的,我当然也不是只因为这个。”钟隐拿回手机,“你等一下。”
他退出了现在的公司工作邮箱,换回了很久没有用过的学生时代的邮箱,距离上一次登陆已长达几年之久。好在收藏夹里的邮件会跟着转移,他点开最下面的一封,忐忑得等待图片加载。
还好,还好没有损毁。
霍西悬接过一张手机,那是张有些特别的婚礼照片,新郎新娘没有像平常婚礼那样穿着黑西装白婚纱,而是简简单单穿着T恤,上面印着对方名字的缩写,胸口别着一枚漂亮的婚礼徽章,也是手工制作的,手里拿着捧花,亲密地靠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
新郎是他的弟弟,是他记忆中永远哀愁、永远郁郁、几乎不曾见过笑容的弟弟。
而新娘……
他在哪里见过,是哪里呢?
钟隐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声道:“是Adlin。”
他想起来了。
——新娘,就是将跟自己离婚后的钟隐从囫囵破碎里打捞出来的心理医生。
“你所说的霍绛热爱艺术,游走列国,比我们小两三岁,这些都跟Adlin当年提起男朋友时的信息相符。在我结束疗程后不久,Adlin也结了婚,不在Q国,我没能去参加,只收到这张照片。她在邮件里还跟我说要辞了C市的工作,同丈夫回国,我本以为她去享受幸福人生。可很快她独自回来了,带着身孕,和快要垮掉的整个人。再然后,就是你知道的事了。”
再然后,然后是什么,孩子诞生,并托付给好友,她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已经没办法再在这个没有爱人的世界多活一天。
医者不自医,她治好了钟隐的心碎,却终究救不了走进死胡同的自己。
钟隐那边关于Adlin曾经提到的丈夫是霍绛不会有错,而Adlin的信息,也和霍西悬记忆中霍绛那个女朋友——不,应该说是妻子——基本吻合。
照片上的二人看起来那么为婚姻的缔结欣喜,眼神里满满的喜悦和爱意,根本容不下第三人。不会有错了。蒋政那天所言,当初父亲想去查证的遗腹子,原来真的存在。
原来一生流离的霍绛在这个世界上,还是留下了一个礼物。
无与伦比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