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瞻顾继续低头发微信。
言射:那这个案子就算结了吗?
阿修:没有,还要尸检、鉴定遗书真假,而且还存在其他疑点。
谢瞻顾突然想起什么,打字速度都变快了。
言射:是不是任远那个“弟弟”?
阿修:出租房里只有任远的尸体,小孩消失了
阿修:你见过他,明天来领狗的时候,和我去一趟技术科,描述一下那个小孩的长相。
谢瞻顾写文时查过资料,这叫“刑事肖像绘画”,警队中的技术人员会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用电脑合成罪犯的长相。
言射:[OK]
言射: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是不是该有所回报?
等了会儿,那边没动静,谢瞻顾继续发。
言射:我如果有刑事方面的问题,可以咨询你吗?
又等了半分钟,丁修回了一个字过来:嗯
“Yes!”谢瞻顾因为这个“嗯”喜形于色,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骚扰”他了。
言射:谢谢丁副队!
言射:您辛苦了,您早点休息,晚安[愉快]
丁修没回他,但是没关系,丁修今晚和他说的话比过去半个月都多了。
破冰指日可待。
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快乐,谢瞻顾把所有的烦闷都抛诸脑后了。
什么房听雨、任远,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别人的人生轮不到他操心,他只需要做一个快乐的自己就够了。
谢瞻顾起身去了书房,把贺观南的信夹进了书柜上的某本书里,能不能再看到它就随缘吧,一如那些早就被他埋藏起来的回忆。
一觉睡到自然醒。
谢瞻顾拿起手机看时间,差几分钟不到七点半。
虽然已经做了半个月的自由职业者,但生物钟还停留在做社畜时的模式。
起床拉开窗帘,把晨光放进来。
可惜太阳没上班,天空阴沉沉的。
谢瞻顾伸个大大的懒腰,回头整理床铺,这才看见小吉躺在他枕头边睡觉呢。
他趴在床上,冲小吉支棱着的耳朵吹口气,笑着说:“嘿,起床啦。”
小吉一点反应都没有,谢瞻顾伸手去摸它的身体,动作却忽地停住,脸上的表情也僵了。
小吉的身体是凉的。
“小吉?”谢瞻顾哽着嗓子喊了一声。
小吉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谢瞻顾把它抱起来,它的身体已经僵化,四条短腿直直地伸着。
谢瞻顾抱着小吉走出房间,走到厨房门口,平静地对正在准备早饭的贺池说:“贺池,送我去趟宠物医院。”
看到小吉的模样,贺池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问,开车载着谢瞻顾来到了离小区最近的24小时宠物医院。
值夜班的刚好是以前给小吉看过病的何医生,检查过后,何医生告诉谢瞻顾,小吉是在睡梦中突然走的,无病无痛,寿终正寝,照人类的说法就是“喜丧”。
谢瞻顾没有自欺欺人地以为小吉还能救,在触碰到小吉身体的瞬间他就知道,小吉已经死了,来医院一趟也只是为了知道死因。
他向医生道了谢,抱起小吉,扭头对贺池说:“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谢瞻顾一句话都没说。
贺池悄悄观察他的神色,只看到一片空白。
回到家,谢瞻顾说:“快迟到了,你赶紧去学校吧。”
贺池沉默几秒,说:“好。”
他去阳台把昨晚洗的校服收回来,回次卧去换。
换好衣服,提着书包出来,看到谢瞻顾正往一个纸箱里放东西。
他走过去,看到小吉枕着它的小猪枕头躺在纸箱里,身上盖着它的小毯子,旁边放着它最喜欢的毛绒玩具。
谢瞻顾已经换好了衣服,他抱上纸箱往外走,贺池默默跟上。
到了车库,谢瞻顾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席,正要把纸箱放到副驾,贺池却突然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谢瞻顾愣了下,手里的纸箱已经被贺池接过去放在了腿上。
“我陪你。”贺池说。
谢瞻顾沉默一瞬,拿出手机,指纹解锁后递给贺池:“自己跟王老师请假。”
贺池打给王凡真,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一天假。
王凡真昨天亲眼看见他晕倒,没理由不批准。
正值早高峰,市内堵得厉害。
谢瞻顾越往前开越通畅,因为他是往市外去的。
贺池没问他要去哪,谢瞻顾也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往前开。
快出市区的时候,谢瞻顾的手机响了一声,他让贺池帮他看:“密码是6个6。”
贺池解锁手机,点进微信,说:“‘阿修’问你几点去派出所。”
谢瞻顾把这事儿给忘了,他想了想,说:“下午三点。”
贺池替他回复了,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原位,谢瞻顾突然说:“放首歌吧,太无聊了。”
贺池应声“好”,点开网易云。
谢瞻顾又说:“放首你喜欢的歌,让我感受一下你的音乐品味。”
贺池“嗯”一声,拿着手机捣鼓了好一会儿,车里才响起音乐声。
是一首英文歌,谢瞻顾听过,但说不上名字。
“Take me to church,
I’ll worship like a dog at the shrine of your lies,
I’ll tell you my sins so you can sharpen your knife,
Offer me my deathless death,
Good god let me give you my life。”[注1]
旋律很摇滚,歌词却很忧郁。
谢瞻顾越听越觉得这首歌很符合贺池的性格,偶尔沉郁,偶尔暴烈,就好像一个身体里住了两个不同的灵魂,但又诡异地和谐。
出市区后又开了快一个小时,他们停在一座山脚下。
贺池抱着纸箱下车,看见谢瞻顾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短柄铁锹。
这把铁锹已经在谢瞻顾的后备箱里放了好几年。
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对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们来说无疑是危险的,谢瞻顾偶尔遇到横尸街头的猫猫狗狗,就会用这把铁锹在路边挖个坑,把它们埋了。
养狗的人实在不忍心看着小动物的尸体被车轮一遍又一遍碾压。
他们踩着石阶上山。
天阴得越来越厉害,风雨欲来。
山不算高,只用了半个小时就爬到了山顶。
谢瞻顾找了一片松树林,开始用手中的铁锹挖坑。
贺池抱着纸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很快就挖好了。
谢瞻顾跪坐在地上,把纸箱接过来,端端正正地放进坑里。
他打开纸箱,小吉静静地躺在里面,就像睡着了一样。
轻声说了句“再见”,谢瞻顾合上纸箱,用手把刚挖出来的土推回坑里,贺池蹲在他对面,和他一起。
土坑很快被填平了。
贺池一抬起头,猝不及防地看到一滴眼泪。
这是他三次看到谢瞻顾掉眼泪。
第一次,是初遇那天晚上,谢瞻顾把他错认成了他爸,先是动手打他,打完又抱紧他,哭着对他说:“贺观南,我妈死了,我又变成孤儿了。”
第二次,还是那天晚上,谢瞻顾哭着喊疼,说不要了。
第三次,就是现在。
心脏非常轻微地痛了下,像风吹皱水面,微弱得让人无法察觉。
这条狗对谢瞻顾来说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这样想着,贺池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干净的手背在谢瞻顾脸上轻轻擦了擦,嗓音低沉又温柔:“我属狗的,以后我做你的狗。”
谢瞻顾却蓦地笑出声,他站起来,边拍裤子上沾的泥土边说:“你当我傻呢,02年生明明是属马的。”
他笑了,贺池便也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唇角,并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羞耻。
他跟着谢瞻顾走出树林,来到视野开阔的位置,并肩眺望周遭的风景。
山风拂面,吹乱了他们的头发。
耳边环绕着风声、鸟声、树叶沙沙声……大自然的声音有种神奇的魔力,可以安抚一切不好的情绪。
贺池偏头看着谢瞻顾的侧脸,问出心里的疑惑:“你为什么要把小吉埋在这里?”
谢瞻顾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迎着风说:“我去年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段台词,大致意思是说,一条狗死后,如果主人把它埋在高高的山顶上,就没有人会践踏它的坟墓,那么这条狗来世就有机会投胎成人。[注2]”
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谢瞻顾莞尔一笑,接着说:“虽然我并不相信什么今生来世,但我还是这么做了,大概是想求一点心理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