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若按照正常程序,沈承恩自然要先回洛州,如今居然跳过了这个步骤,直接让家眷上京,虽然借口说什么要随时等候皇上召见……以及方便接受京畿事务之类,但这也太仓促了。

尤其是梁武官的到来,区区一个洛州通判的家眷进京,要不要动用从五品的京内武官亲自护送?

这天,船停在卉州城外。

晚间,谢西暝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张望前方水天一色,天际彩云追月,月光下的长河波光粼粼。

旁边也有几艘停泊过夜的渡船,船舱中有灯光摇曳,隐隐还有说话声响,甚至还有歌姬唱曲儿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一年之中至少有七八个月是冰冷冬季的西北。

习惯了那种寒入骨髓,生硬如铁的冷,居然生出了几分怀念。

正在出神,只听身后道:“小西。”

谢西暝回头,却见是沈柔之掀起帘子,从内走了出来。谢西暝忙过去扶住:“头疼的好些了?怎么又出来?虽然风不大,到底是有些冷意。”

沈柔之不习惯乘船,已经连着晕了几天了,饭也吃的很少,只是她知道父亲在京城必然也是望眼欲穿,所以并不叫苦,也并不想耽搁行程。

听了谢西暝一连声问这些,柔之笑道:“我真像是纸糊的泥捏的了不成?闷了这些日子,我也想喘口气。”

谢西暝见她身上只有一件拨披风,便把她往身边拉了拉,有意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江风,其实是想要将她抱入怀中的,可惜耳目太多。

柔之的人也憔悴了好些,身段也比先前更见纤娜了,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谢西暝只要探臂,徐徐地护在她腰间。

柔之想推开他的手,只是他的掌心虽靠近腰上,实则没有碰触,倒也没什么逾矩失礼的。

低低咳了声,沈柔之道:“上次你给我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偏偏这些日子忙的跟陀螺一样,我心里惦记着,你快告诉我后来怎么样?”

谢西暝笑了笑:“后来?后来不说也罢。”

“为什么?”沈柔之又是好奇又是着急:“不许不说,既然开了头,就要给我一个结局。”

这句话歪打正着,谢西暝定睛看了她一会儿:“你真的要知道?”

“当然。”她坚定的点头。

谢西暝道:“可是结局……不怎么好啊。”

沈柔之的心悸了悸,过了会儿才说道:“你跟我说的第一个故事,结局也不太好,我不也是听完了的?”

谢西暝似笑非笑地:“你还说你看过的梁祝,都不如你听得那个故事,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听呢?”

沈柔之给他问的怔了怔,歪头想了会儿,正在出神,忽然听到隔壁船上有歌女唱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歌声婉转,却透着一股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感伤,尤其是从夜色的水面上传来,便又多了几分凄清。

沈柔之听得有些发怔,忽然想起谢西暝曾跟自己说“我想你信任我,我想你像是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抬眸看向身边的少年,柔之想了想,说道:“我不信。”

“不信什么?”

“我不信你每次都会跟我讲一个悲剧故事,我相信……”她促狭的笑了笑,月光下眼波流转:“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给我说一个好故事。”

谢西暝定定地看着沈柔之,他本是会觉着喜欢而欣慰的,但想到自己要告诉她的“第二个故事”的结局,仍是有些心头冰冷无法呼吸。

其实,那个故事早就结束了,就在他告诉柔之“那位夫人”出城烧香拜佛却离奇失踪开始就结束了。

不错,第二世的谢西暝做了不同的选择,他没有一走了之把她留在京城,而是暗中做了周密的安排要带她到边关去!

但是他甚至来不及见沈柔之一面,本来万无一失的安排突然出了纰漏!

那几天阴雨连绵,马车在半路上摔入了沟壑,等到死士奋不顾身的冲入沟谷,找到的只有已经没了气息的那个人。

接到这消息的谢西暝简直无法置信。

他想不到,实在是想不到也想不通,他明明努力了,鼓足勇气的选择了,他本来要避免那个悲剧的结局的,没想到……反而让那个结局猝不及防的提前了。

最令他崩溃的是,这次不是徐麒臣,而是他亲手害死了沈柔之。

作者有话要说:啊,捂住心口~

第30章

月色中长河摇曳, 何处传来河水哗啦啦的轻响,之前唱曲的声音已经低下去了,隐隐有笑声传来, 却并没有让气氛显得热闹, 反而更添了一种孤寂之感。

沈柔之出来是为了透口气,并不很觉着冷, 但听谢西暝说那位夫人竟然中道殒身之时,就如同刮过长河的寒风忽然袭上了心头,陡然掠过一股寒意, 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轻轻缩了缩肩头。

与此同时, 谢西暝再也忍不住了,她将沈柔之往怀中轻轻一抱, 右掌心抚上她的后颈,想要替她挡住涌动的冷风。

这动作是有些突兀的,若是在以前当他是弟弟,还勉强可以理解为关怀,但是这会儿显然是很不合适。

微微一怔, 沈柔之抬手在谢西暝胸前一摁,脚下缓缓后退了步。

“果然、又是个伤感的结局,”她转过身, 想要遮掩方才的不自在, 便故意地只说他讲的故事:“简直比第一个还要令人意难平。”

谢西暝低头笑了笑:“是啊。”

沈柔之想看他一眼:这少年明明比自己年纪还小, 怎么有时候做起事来那么老练稳重,又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古古怪怪的故事,偏不像是那些话本子以及戏文里言说的,要知道那些可都是令人喜闻乐见的人月两团圆结局啊, 哪里像是他这样,简直不是伤感,而是残忍了。

可到底没有看谢西暝,沈柔之抬手拉了拉披风,忽然说:“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是真真的虚妄故事呢?还是、还是……”

谢西暝道:“你是想问这到底是我瞎编的,还是真的?”

沈柔之点头。

谢西暝直视她的双眼:“这个有区别吗?”

“当然有了。”沈柔之回答:“要是你瞎说的呢,就算了,我也不去深究了,但要是真的……这是有点不合理的。”

谢西暝眉头一蹙:“哪里不合理了?”

沈柔之唇角微挑,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只是觉着、事情太过凑巧了罢了。照你说来,那夫人的离开,是小混蛋一手操纵的,可是……听你的口气那夫人的夫婿也不是易于之辈,何况当初小混蛋还曾大闹过他们的大婚之礼,虽然他表面上像是个大度能容之人,难道心里真的没有芥蒂吗?而且……”

谢西暝脸色一变:“而且什么?”

沈柔之回头看他,道:“那小混蛋离开之前还约了这位夫人出去,虽然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但是在我听来,到底是有些怪,我就不信那夫人的夫君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

说到这里,沈柔之便停了下来,似有深意地看了谢西暝一眼,并未说下去。

但是她的意思,谢西暝已经知道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可听她亲自分析说起来,他仍是有一种从头冰寒到脚的感觉。

不错,在他重生的第一世,沈柔之的死不是一个意外。

可是那是在他很久之后才弄清了的。

难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的沈柔之居然只听他说了这个“故事”,就敏锐地察觉了其中的症结。

河水一波又一波的涌动,轻轻地拍着船侧,虽然这船停的很稳,但是谢西暝却觉着脚下丝丝颤动,好像有些站立不稳了。

沈柔之却觉着夜风更冷了,便跟谢西暝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有都察院的人陪护,一路上风平浪静。

初冬之时,沈柔之一行人终于进京了。

而此时的沈承恩已经顺利面圣,并且已经在顺天府接了通判一职。

虽然仍是通判,但是顺天府是整个京畿要枢,跟普通的州府衙门不可同日而语,通判一职更是举足轻重。

京畿衙门要处理的公务,更是地方衙门的数倍,沈承恩自打上任,每日忙的分/身乏术,在这点儿上,他倒是庆幸先前受了徐麒臣的指点,如果还要去洛州往返,要真正在顺天府融入,至少也要到年底,白耽误了多少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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