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胡熄了两盏灯,刚将小家伙放在榻上,此时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谁呀?”阿胡直起身回头,然而无人回答,只是敲门声仍在继续。
阿胡虽觉奇怪,却不疑有他,直接打开了房门……
下一刻,映入眼帘的那副面孔令她无法置信的同时,又欣喜不已:“贵人……您,您回来了啊?!”
然而紧接着腹部一阵刺痛,她低下头,只见一把短剑没入自己的身体……
面前那极其熟悉的人露出了极度陌生的笑容,阿胡一句话都未来得及说,便倒在了血泊中。
太子丹抬步跨过门槛,朝着已然熟睡的孩子走了过去。
来到婴儿床边,太子丹狞笑着摸了一下那软乎乎的小脸,接着从袖中拿出一个拇指大的瓶子,拽开瓶塞,一条条半透明的肉虫从瓶内倒了出来,钻到胡亥的衣服和被子里。
不过片刻的工夫,胡亥便疼得大哭不止,太子丹则在一旁肆意大笑,面如恶鬼。
……
“孩子!不要!”姬丹尖叫着惊醒,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冷汗,周围吆喝声不绝于耳。
勉强坐起身,环顾四周之后,她发现自己此刻正置身于一辆行进中的马车内。
驾车的荆轲闻声,连忙转身掀开布帘子,担忧地望着她:“又做噩梦了?”
姬丹摆摆手,不愿让对方担心:“无事……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邯郸城……”荆轲想了想,又道,“等会儿找家客舍先住下,我再去买些静心安神的药材。”
姬丹摇头:“不妥。这里是邯郸阁的所在地,有不少人认识你我,还是尽早出城的好。”
“可你的病不能再耽搁了!这一路上你夜不能寐,又时常惊厥,实在不宜继续赶路。”
姬丹欲言又止,却听对方又说道:“我会万事小心。何况邯郸是赵国都城,各国客商在此往来不绝。只要我们不住在人多眼杂的闹市区,行事尽量低调,相信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荆轲难得不由着她,自作主张了一回,驾着马车寻了处较为偏远的旅店入住。
说是旅店,其实就是一处可供旅客暂住的农家小院。
屋主是一对年过花甲、白发苍苍的老夫妻,虽说年迈,身子骨却还硬朗,听闻有人途中抱病,二话不说便将荆轲二人迎进屋。
姬丹放眼四顾,尽管房舍简陋了些,好在还算干净。
荆轲飞速打扫了两间房,将其中一间稍大一点的让给姬丹居住,自己又拎着个大桶去打了满满一桶井水,将马匹牵到院子的马厩里饮水喂草。
老两口看着他做事有条不紊的样子,不禁啧啧称赞这年轻小伙不光人长得俊,而且力气大会干活又懂得疼人,俨然将他们俩误当作一对落难的小情侣。
姬丹被这样的目光打量着,难免觉得臊得慌,又不好解释什么,于是借口透透气,向老两口打了招呼便出了门。
姬丹没走两步,喂完马的荆轲就追了上来:“外头不安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散散步而已,不会走太远。”姬丹只得随便应付了句。
总不好说那对老夫妻误会咱们俩的关系了,我实在害臊得紧,坐不住了才溜出来吧。
不料,荆轲脱口而出道:“我陪你。”
第224章 良药苦口
两人并排走了一小段路, 时值仲夏,烈日炎炎,脚下的土地经过一整日的暴晒炙烤, 到了傍晚仍散发着余热, 隔着足靴依旧能感受得到。
幸而黄昏后起了风, 加之荆轲选的暂住地位于城郊, 芳草萋萋、绿荫环绕,实则比城内舒适惬意得多。
莲塘边, 柳荫下,新荷尖尖,莲叶田田……依稀能看见一群大雁展开翅膀,自远处的芦苇荡飞往暗蓝的天际。
“再往前走就没有路了,回去吧。”荆轲开口道。
“没有路了吗?”姬丹喃喃着陷入沉思, “荆轲,你觉得放眼世间, 哪里才是我们的容身之所?”
秦国是回不去了,其它五国皆遍布黄金台的眼线,一味的逃又能逃到哪去?
“我原本打算待你身体彻底康复就北上,去匈奴或东胡人的地盘, 黄金台纵有滔天势力, 也不可能将手伸到那里。”
姬丹对此并不苟同:“你想得太简单了。蛮荒之地,茹毛饮血,就算我们能适应那儿的生活,可近些年来匈奴与中原时有冲突, 我们只怕在那里也待不安稳……况且我生于华夏、长于华夏, 落叶终究要归根,我不想离自己的故土太远。”
“叶落归根?”荆轲听到这些话, 不免平添几分恼火,“你的根在哪儿?!燕国还是秦国?蓟城还是咸阳?”
他的语气明显有些重,没想到都到了这一步,对方还存有不切实际的想法!逃命途中,首要考虑的便是生存,倘若连活下来都成问题,还谈何其它?
姬丹怔住,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中原十有八-九是容不下你我了。如今还看不出什么,待秦国一统天下,我们的处境只会更艰难,你留在中原只会自投罗网……还是说,你本来就想自投罗网?”
姬丹微微睁大双眼,荆轲在她眼里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一个表情,她从未见过对方这般生气和激动,一时间怔怔地说不上一句话。
两个人站在塘边相对无言,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荆轲缓过劲,随后意识到自己失言,遂垂了眸:“对不起,我刚刚语气太重了……但我所说的皆是肺腑之言,我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一下。”
姬丹动了动唇,终是未言一字。
天色渐暗,雁去复又归,一只只朝着芦花深处凫水而去,河的另一头炊烟袅袅,安静祥和……
荆轲上前一步:“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刘婶还煮了鸭汤给你补身子,别让她等太久……”
姬丹沉默着点了点头,于是两人又沿着河岸往回走。
姬丹来时精神不振,也没什么心情观花赏景,返回时边走边看,发现周围的景致有些熟悉。直到路过一处人家,女人的尖声叫骂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身材壮实,长得虽不难看,但因其凶神恶煞的样子而显得面目可憎。一个乞丐蜷缩在地上,被她拳打脚踢……
姬丹站在不远处看着,随即想起面前的妇人不就是从前在赵国时百般欺凌阿政的那个女房东么?
想到这里,她双拳紧攥,目露厉色:“泼妇!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仍不知悔改!”
“臭要饭的!要讨饭到别处讨去!别在老娘家门口,添了老娘的晦气!”踢了乞丐一脚,那女人仍觉得不解气,竟从门后拎了个粪桶出来。
眼看那一桶粪水就要兜头浇在乞丐身上,姬丹手握暗器,蓄势待发,不料荆轲将她的手一拦,自己抢先一步将手中石子飞出……
秽物还没倾倒下去,那泼妇自己就被石子打得往后一倒,手里的粪桶也跟着翻了,臭烘烘的粪水直接倒了她一身!
终于出了气,姬丹心里舒坦了许多,便和荆轲一起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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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院时恰逢饭点,刘氏夫妇朴实淳厚、热情好客,做了好些美味佳肴。
刘婶似乎很喜欢姬丹,总是招呼她多吃点,又忙不迭用眼神示意荆轲。
荆轲刚开始不明所以,在第三次收到刘婶的干咳以及刘大爷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时,才明白了七八分。尽管对于老两口善意的误会感到无语,但他也不好继续装糊涂,便伸筷夹了个鸭腿送进姬丹碗内。
姬丹忍不住打了个嗝,抬头看看两位老人家投来的殷切目光,又低头瞧瞧碗里的那只鸭腿,禁不住默默叹息……盛情难却,可她真的饱了,再也吃不下了!
寻常百姓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简单而规律,晚饭后不久,两位老人便洗洗歇下了。
荆轲白天得空购了几味药材,借了屋主家的瓦罐熬了汤,待晾温后便送去姬丹房里。
他敲了敲门,得到允许之后才端着药进去。
房里点着两支蜡烛,姬丹坐在榻边,外袍与鞋袜依旧穿得齐整,没有一点睡意……并非因为疾患未愈加上忧思过度而失眠,实则是她根本不曾这么早休息过。
荆轲将药汤轻轻搁桌上,面露难色:“你的风寒后遗症老不见好,所以我在药里加了一点疏肝发散的黄连,苦得很……回来时急了些,忘记买蜜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