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白收拾好自己后,往院子里走了一圈醒醒神,他问田福生:“朕怎么就睡着了?”
田福生小声道;“圣上,小的也不知道。只看到您在秋千上还没坐多长时间,薛大人就放下了木头和匕首,上前把您抱进屋里了。”
“那朕的鞋袜,”顾元白,“是他脱的?”
田福生头埋得更低,“小的们未曾动过圣上的鞋袜。”
侍卫长跟在顾元白的身后,欲言又止。
顾元白揉了揉额头,带着人往回走。一回去便见到宫侍都站在薛远院中候着,卧房的门紧闭。顾元白往卧房眺了一眼,问:“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
宫侍小心翼翼:“回禀圣上,薛大人让小的们在外等待,他有些私事要做。”
顾元白眼皮一跳,私事?
他想到了自己落在石桌旁团成一团的布袜,抬手让人莫要通报,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淡淡道:“田福生跟着,其他人在此等候。”
顾元白悄无声息走到窗户跟前,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他往里面看去,一眼就见到薛远单膝伏在床上,从上到下地在嗅着顾元白躺过的地方。
被子松松垮垮地堆积在床侧,他单手撑在床侧,脊背紧绷,看不出他的神情如何,但却很是沉迷的样子。
——连窗口被推开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顾元白突觉有些发热,他侧头吹了吹冷风。过了一会,才回身屈指敲了敲窗口,响亮的木叩声三下传来,床上正嗅着顾元白余温的薛远一顿,随即慢悠悠地下了床,朝着窗口这边看来。
圣上容颜微怒,长眉前压,含着梅花初绽的如雪冷意,五指弯曲,正是圣上叩响了这三下催命的声音。
薛远撩撩袍子,行云流水地整理好了自己,然后大步走到窗前,弯身行礼,“圣上怎么在这处?”
顾元白声音也冷,“你在做什么。”
薛远沉吟一会:“臣前两日睡时并没有在卧房中休息,太热,睡不惯。今日见圣上睡得如此沉,才心中有了些好奇,想要看一看这炕床到底是如何做出来的。”
“想看看炕床是怎么做出来的,就是去拿鼻子闻?”顾元白嘲讽。
薛远还当真点了点头,煞有其事:“臣还真的没有闻到被褥被烧焦的味道。”
顾元白看了他一会,扯起唇角,“薛卿还有功夫去琢磨炕床,你给朕刻的木雕应当也好了吧?”
薛远面不改色:“那木雕没有这么快就能好,圣上等臣两日。等好了,臣亲自送到宫中。”
身上的热气降了下来,顾元白余光瞥过那个床,干净整洁的床上已经横了一道又一道山峦叠嶂般的褶子,这些褶子或深或浅,上面已经没有了人,却又好像还留着人一般。
圣上盯着床的目光直直,薛远回头,也顺着看去,喉结滚动。
“炕床好闻吗?”圣上突然轻声问道。
薛远不止是喉咙痒了,他鼻子也发痒,心口背上好似爬满了万只蚂蚁啃噬,良久,他才道:“香极了。”
话出口,才发觉嗓子已经沙哑到了含着沙粒的地步。
他的声音低得吓人,神情更犹如狰狞得要破了绳的凶兽,骇得田福生想要拉着圣上就跑。可圣上却镇定极了,迎上薛远如夜中猛兽一般发着绿光的眼神,微微一笑,“薛卿,朕也觉得香极了。”
顾元白说完,又是风轻云淡一笑。
薛远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回不过来神。
田福生惊愕道:“薛大人,你、你——你鼻子出血了!”
*
一阵混乱。
薛远被压着去由大夫把脉,离家五个月,薛老夫人和薛夫人如今正是挂念他的时候,即便看上去只是因为火气太盛而出了鼻血,两位长辈却不见大夫不放心。
顾元白坐在石桌旁,姿态悠然地品着茶。只是品着品着,余光见到薛远仰着头堵着鼻子的样子时,唇角便流露出了笑意,止也止不住地沉沉笑了起来。
有趣,好玩。
一旁的大夫瞧见这么多气势不凡的人在这,却还是没有忍住对着大公子絮絮叨叨:“如今明明还没立春,天还冷着呢,怎么大公子你就肝火如此旺盛,虚火如此急躁呢?”
圣上从宫中带出来的御医也在一旁扶着胡子笑呵呵地凑着热闹,“薛大人的面相就能瞧出体内火气多么大了,如今外有寒气入内,冷热相抗之下,这夜里睡觉岂不是难受?”
两个问话问下来,薛远眼皮都不耷拉一下。心道,是睡觉难受,所以想要抱一个手冷脚也冷的人在怀里放着。
薛远火气大是常事,他在军中要时时操练,倒是能把火气消下去,但顾元白就在身边时,却是怎么也消不下去的。
大夫给开了清热解毒的中药,等人走了,顾元白才站起身,勾了勾唇,“田福生,朕前些日子让铁匠打出来的锅好了没有?”
田福生忙道了一声好了,便让人去将铁锅给拿了上来。薛远上前一看,铁锅如同一个太极图,分为了内外两半,“圣上,这是?”
顾元白勾起一个和善的笑:“晚膳便看它了。只可惜这个新花样,薛卿却是没法吃了。”
前两日,顾元白就想吃顿火锅来出出汗了,但今日休沐才算是真正的有时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还高悬在空,料汤现在做,到天色昏暗下来时,应当正是醇香口味。
薛远双眼微眯,“圣上,臣为何没法吃?”
“朕怕你吃了,又能流出来一碗血,”顾元白瞥了他一眼,从衣袍中伸出手,屈指弹了一下铁锅,铁锅轻颤,发出一声从高到底的清脆响声,“这东西上火。”
圣上笑吟吟,“所以薛大人还是看看就罢了,别吃了。”
身后御膳房的人上前来取过铁锅。他们早在半个月前就听闻圣上想要吃一种名为“火锅”的东西,御膳房的主事曾亲自去问过圣上,询问这“火锅”是什么一番味道,在琢磨了半个月之后,他们总算是做出了些成效,圣上这才迫不及待,休沐便带上了东西。
薛远无所谓一笑,不以为意。但等夜晚天色稍暗,无烟碳火烧着铁锅,而铁锅中的汤水沸腾散发着奇异香味时,他却忍不住肚中轰鸣,口中唾液一出,谁还管上不上火的事,直接上前一坐,腰背挺直,风雨不动。
锅中的浓汤分为两个部分,一是醇厚如羊奶般的浓汤,一是红艳如染了花汁一般的浓汤。薛远闻了闻,好像从香味之中闻出了辣味,还有一种奇妙的,酸中带甜,甜中带酸,但却极其让人胃口大开的味道。
他不由问:“圣上,这红色的是什么?”
羊奶般的浓汤处,他倒是能闻出来是羊肉汤的味道。
顾元白正让人将肉削成如纸片一般薄的程度,眼皮抬也不抬一眼,好似没有听到薛远的话。
薛远微微挑眉,看着拿着刀对着肉的厨子一脸为难的表情,他笑了一声,起身接过肉,小刀在手里换了一圈,将火光倒映在鲜肉之上,“圣上,如纸片一般薄,也应当只有臣能办到了。”
顾元白这才抬眸看他。
圣上的侧脸在火光之中明明暗暗,映照出暖黄的光来,薛远哄着:“臣给您削肉,您多看臣两眼就够。”
第110章
火锅想要好吃,就得在汤底和料碗上下功夫。
顾元白让人上了最简单的香料,这时还没有辣椒,便拿着八角、葱段、姜丝与花椒过铁锅一抄,便以醋料为底,这就混上了些微香辣味道和酸醋味,再撒上一些青嫩的小葱段,青色点深水,这便成了。
顾元白吃不得刺激胃的,火锅中的辣也只是提味,料子是番茄料,因此蘸料之中的辣味也极其少,甚至没有。薛远面前的蘸料味道要重一些,正好这时没有风,火锅便放在院子之中,用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薛远吃了几口,头上的汗就跟着冒了出来,一桌子的菜都要被他包圆了,酣畅淋漓道:“畅快!”
这个蘸料做得着实好,口口开胃,吃饱后也停不下来。顾元白的自制力还好,八分饱就放下了筷。等他筷子一放下,对面大汗淋漓的薛远就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吃了?”
“饱了。”顾元白喝了一口热水。
薛远伸手,将他的蘸料拿走,又将桌上的肉一股脑地扔进了锅里,他当真是只喜欢肉不喜欢素,顾元白故意,“薛卿怎么不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