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满可以用十烟步逃走。
却没想到——
她非但没逃,还折返回来。
竟忍下毁容的苦楚、狠心将她自己置身死地,伺机反杀黑衣人,救下身中剧毒的他!
这份胆识、果敢和智谋,便是个男儿身,普天之下也少有人能企及。
男子苦笑道:“姑娘明知在下已身中剧毒不治,又何苦折返回来。如今连累姑娘毁了容貌,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说话间,沈姝已从黑衣人尸首上,翻出一个皮囊,起身走到男子面前。
“报答就不必了。”她坦然地道:“黑衣人是冲我来的,方才你救了我,我若见死不救,以后如何在云边城混下去。”
这话,让男子想起方才黑衣人说的那些,要用她“去换沈晋明”的话。
他隐约明白——
那黑衣人怕是一直守在沈府外面,伺机要掳走沈家兄妹。
若非他今夜将沈姝掳出府,黑衣人也不会趁机钻了空子。
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此时此刻,男子全身已经毫无知觉,就连嘴唇都开始发僵。
身子里面的溃疼更甚,内脏都像在被烈火烹煮。
他知道自己,怕是活不久了。
“敢问姑娘,这毒烟要多久才会要人性命?”男子开口问道。
沈姝眸光闪烁,捏紧手里的皮囊,回道:“少则三个时辰,多则四个时辰。”
男子抬眸看了看崖谷上头,狭长的天——
浓黑的夜色已经渐淡,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他望着沈姝:“在下的袖袋里有一枚玉佩,劳烦姑娘天亮后,将这枚玉佩,拿进城里交给云边客栈的掌柜,将此处之事告知掌柜,到时,自有人会来为在下收尸。”
说到这,男子嘱咐道:“姑娘只说是西匈细作刺杀在下,幸而被姑娘救下,别的一概莫提,切记。”
这姑娘救了自己,无论如何,男子都不愿再让他的死,给这姑娘带来麻烦。
唯有让这姑娘将他属下寻来,自己临死前的亲自解释清楚才是。
沈姝闻言,见他脸色平静,一副全然看淡生死的模样,眉心一动。
“你……是真的想死吗?”她试探地问。
她可没忘记,男子把她掳来落子山,是为了见佛爷。
倘若,男子此刻一心寻死,她若贸然救下——
岂不是坏了他的事?
沈姝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头大!
为仙人办事,就是麻烦。
救或不救,都恐惹他忌讳。
男子听见沈姝的话,凤眸微怔。
想死……
他再度苦笑:“在下都已经快死了,姑娘还是莫再戏耍在下了。”
戏耍?
沈姝一懵。
借她个胆子,她都不敢戏耍下凡的罗汉啊!
沈姝蹙了蹙眉。
这“罗汉”脾气古怪,她实不愿再这样没头没脑猜测下去,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姝摇摇手里的皮囊:“这里是死人草毒烟的解药,若你想死,我就把这东西给扔了。若你暂时不想死,我就把它喂你喝下,你选吧。”
男子愕然一怔。
“你……能解我的毒?”
话一问出,男子自失一笑。
是了,这姑娘精通毒理,知道解毒之法也是情理之中。
方才死的那黑衣人,毕竟是血肉之躯,既擅于用毒,定会随身带着解药,以备自救之用。
精通毒理之人,遇到现成的药囊——
还真有可能,解了他身上的毒!
“那就恳请姑娘为在下解毒,在下定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男子有礼说道。
沈姝闻言,长舒了口气。
“丑话说在前头,是你让我救你的,若耽误你去见佛爷,可不关我的事。”
男子听见“佛爷”二字,眉心微动。
他的目光,探究打量沈姝的神色——
突然,男子敏锐发现,沈姝最先中毒半边脸,比起右边半张后中毒的脸,竟然奇迹般的消了肿!
在这个瞬间——
有什么东西,极快从他脑中划过。
男子试探地问:“姑娘的意思……是只有我死了,才能见到教你识毒的‘佛爷’?”
“当然,我早告诉过你,方才若不是你救我,我也不会回来救你……说不定,这会儿你早就见到佛爷了。”
沈姝说着,脸上突然露出恍然神色,她小心问道:“尊上……你难不成下凡以后失了忆?才会不知道佛爷下落?”
男子望着她满是血垢的面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里,全是诚然好奇之色。
“尊上”、“佛爷”……
顷刻之间,这两个一直被他认作“称号”的词,陡然变了味。
男子一时顾不上身体里的毒,赶忙问道:“姑娘可否告知在下,‘佛爷’是在何处教会姑娘识毒认毒的?”
沈姝听见这话,眉头紧蹙。
“那当然是在……”
话只说到一半——
突然,一个灰色身影从天而降,落在沈姝面前,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那人一见沈姝,急匆匆扑上来:“徒儿啊!你让为师找得好苦!你爹让我接你回去,走,快跟师父走!”
第34章 易容术下
沈姝看着眼前这人——
是个老者,似已年过七旬,佝偻着身子,满脸的皱褶,能夹死一窝苍蝇。
除了那双耷拉下来的眼睛,和眼底实实在在关切的眼神,让沈姝感觉莫名熟悉。
余下的,竟无一处是她认识的。
她委实不认识这个人。
更何况——
此人一来就说是她“师父”。
师你个鬼哦!
老骗子!
她从小只跟着三哥混,哪来的师父!
“你是……”谁?
沈姝最后一个字,还来不及问出口——
那人便架住她的胳膊,边说边架着她往出谷方向走:“你这丫头,脑袋又糊涂了是不是?你爹让为师来崖顶找你,结果为师在崖顶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
若非方才隐约听见这下头有声音,为师吊了绳子下来瞧瞧,怕还见不着你呢!快跟为师说说,你脸上是怎么了?可有受伤?那地上的死人是你杀的?”
说话间,他已架着沈姝,走了几丈远。
仿佛全然都没发现,崖壁下头还有个活人!
被他们抛在崖下的男子,看着一老一少远去的背影,凤眸微眯。
他方才听得很明白,那老者自称是沈姝的“师父”,又称是受沈冲之命来的落子崖……
若是一刻钟之前,男子听见这话,定会认为这老者就是他今夜要等的“佛爷”。
然而此刻——
男子的眸底,尽是怀疑。
这“佛爷”二字,怕是大有文章。
然而,他来不及深思——
“噗——”
一股鲜血瞬间从他口中喷吐出来。
呼吸之间,死人草的毒性,再度开始在他身体里疯狂肆虐。
全身僵硬的肌肉,和加剧溃疼的内脏,让男子再也无法维持之前单膝跪地的姿势,麻木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纵然他身怀绝世武功,因这该死的毒,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眼睁睁看向,沈姝离开的方向……
另一边——
被老者半架着走了十几丈远的沈姝,皱起鼻子不着痕迹嗅了嗅——
因他离得实在太近,身上跌打药酒的气味,随着夜风,不断刺激着沈姝的鼻尖。
这气味,沈姝实在太过熟悉。
她诧异的脱口而出:“阿爹,你扮作这副样子来做什么?”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沈冲脚下一个踉跄,愕然转头。
“丫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的易容术,师出名门,即便精通易容术的老江湖,轻易都无法识破。
怎会这么容易就被自家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看穿了?!
难不成,是他久不练习,手生?
沈姝一噎。
自家阿爹常年在校场练兵,经常赤膊上阵与人切磋武艺,身上难免会有淤青,擦药酒这等事是家常便饭。
原本沈姝对这药酒气味,说不上熟悉。
只是,不久前她刚在福云寺银杏小院门口,抱着阿爹大哭过一场。
就那一会儿功夫,不止这药酒气味,就药酒里混了几种药材,都深深印在她的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再加上,令她无比熟悉的关切眼神……
沈姝自然轻易就认出了易容后的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