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仪摇摇头,端详着他道:“陛下是真龙天子,高处不胜寒,必须步步谨慎,对任何人都必须有防备之心,包括皇姐和时瑜。”
李时修这才知道自己今早的举动竟全都被她看破,想到自己在秦太后面前的那套装傻发痴,在她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一时心中茫茫然,愣坐在冰冷宽大的龙椅上。
他望去,眼前的长姐虽还是从前的面容,眼底却含了些他不明白的情绪,似是悲悯,又似怜惜,仿佛一夜之间便褪去从前的张扬恣意,却没有对权力的狂热与渴望。
见长姐竟缓缓在他面前跪下,时修一下子站起身要把她拉起来,大喊道:“我相信长姐!长姐为何要如此!”
京仪行完叩拜礼节,仍跪在地上道:“陛下,礼仪不可废,您就是大齐最尊贵之人。”时修,恕长姐无情,要亲手把你推上这条荣耀而孤独的道路。
这条路本宫的父亲走过,本宫的阿弟也走过,如今你也要走上这条道路,我只希望,你能做个勤政爱民、广开言路、光明正大的明君,不辜负李家祖宗的江山,不辜负大齐子民的拥戴。
李时修双眼早已模糊,泪眼婆娑间,他仿佛看到父皇对他鼓励般地点点头,父皇对他虽不像长姐女孩子那样宠爱,却也从不因他母妃出身低而有任何冷落,总是用这般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
还有母妃……母妃当日被秦氏身边的宫女太监活活勒死,他想冲出去保护母妃,却被母妃手上的动作死死拦下。那是母妃和他经常玩的游戏,拇指与小指翘起,其余三指并拢在手心,手掌急速转动,代表着有危险,不能轻易行动。
当天母妃被丝带勒得面容青紫,右手却一刻不停地转动,将他死死护在橱柜下。
眨眼间,父皇和母妃的身影都渐渐远去了,只有眼前的长姐还是实实在在的。
那几日他被秦氏关在柴房中,数日水米未进无人问津,就当他意识渐趋模糊,以为自己就要丧命于此时,是长姐派人来解救了他。
在秦氏眼皮子底下装傻数月,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的小皇帝终于忍不住,一下子扑到在京仪怀中,哽噎道:“长姐,最后一次……让我最后再哭一次好不好?”
让他最后再做一次小孩子,从今以后就换他来替父皇保护长公主。
京仪纵使早已看惯悲欢离合,此时也不禁鼻头一酸,将哭成泪人的小皇帝拥入怀中,轻柔安抚着他。
……
长公主在宫中陪皇上用过午膳才离开,旁人一律不知贵主同皇上谈了些什么,但见皇上满眼通红,对贵主分外依恋的样子,冯盼心口悬着的大石总算稍稍落地。
快出宫门时,冯盼忙前忙后地安排布置,一直坐在辇轿上以手撑额的长公主突然开口道:“你以后要尽心伺候陛下,可知道了?”
冯盼心中一凛,几乎以为长公主这是暗示他要监视陛下,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回应,现下长公主可是帝国最有权势之人,兵权都握在贵主手上呢……
京仪微微睁眼,只消一眼便知他脑中在转什么主意,不悦道:“本宫的话还不清楚明白?尽心伺候陛下,若是有一点疏忽,小心你们的脑袋!”
说罢,辇轿起步,载着长公主悠悠而去。冯盼在宫中也是说一不二的大太监,此刻却被吓得背心全沁出冷汗。待长公主走远后,他才敢起身稍微擦擦额上的汗珠,心道长公主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气势压人了?竟有些先帝的气度。
长公主的华盖八宝马车行在御道上,其余人皆纷纷退让。京仪本愣怔望着窗外的春光明媚,待下了御街后,才轻声道:“去福禄巷。”
在旁侍奉的阿颜小心道:“殿下,您这是?”云鸣大师曾叮嘱过殿下应多卧床休息,不得随意走动,此时应当回公主府休养呀。而殿下自从有一晚上和三殿下一同出去后,大半夜才回来,此后更是整日整日地不说话,叫她们这些伺候人的看了也心焦。
京仪懒懒靠着大红金线引枕,木然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良久才道:“去见个故人。”
当那扇乌木小门打开,露出一张少女巴掌大的姣好面容时,阿颜微微惊讶,殿下什么时候认得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了?
那小姑娘对眼前一身镶金嵌玉的宫装美人似乎也分外陌生,只皱着眉抬头看她,问道:“姑娘是何人?怕是找错了罢。”
“放肆!这是明庭长公主,还不快跪下!”阿颜严厉出声。
京仪挥挥手止住阿颜的动作,淡淡道:“不必了。”说罢,她毫不客气地进入这小院落中,眯眼打量。
那小姑娘虽被“长公主”的名头吓住,但还是鼓着勇气上前一步道:“就算是公主殿下,也没有强闯民宅的道理吧?”
京仪打量够了,才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小姑娘,慢悠悠道:“嗯……秦姑娘这宅子是赁下的吧,前日起,这宅子就在本宫名下了。”
秦绾心口一堵,她和娘亲好不容易才有个安身之处,就又要被旁人撵走吗,连忙道:“这是季大人赁给我的,当初季大人说想在此地住多久就住多久。”
不料话音刚落,一直嘴角带笑的长公主脸色却瞬间冷下来,连带着她周身都隐隐泛起丝丝寒意,笼罩得这小院落中寒气森森。
阿颜也察觉了主子的变化,只以为这小姑娘是季大人金屋藏娇,悄悄买来藏在此地,不料却被长公主发现了找上门来。
当即心中又急又气,心道季大人怎能做出这等事来辜负欺瞒殿下,这还没进公主府呢,竟就养起外室来了,还是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怪不得殿下都这么久未曾提过驸马爷了!
她手一扬,就想给这胆敢勾引驸马爷的小贱蹄子一巴掌,却被长公主拦下:“你这是作甚?”
阿颜连忙收回手,小声道:“殿下,婢子替您教训她,不必脏了您的手。”
京仪只略古怪地睨她一眼,道:“把她领回去,好好教养宫中的规矩。”
她前世就是嫌弃秦绾小门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不过是个秦家旁系庶出的小姐罢了,竟把阿弟迷得晕头转向,闹出些怒发冲冠为红颜的荒唐事来,她属实不能容忍此人的存在。
但今生么……想到那人的心机深沉,竟如此早就做好用女人拿捏她阿弟的心思,她轻蔑地冷笑一声,既然落到她手中,那自然怎么调|教都得顺着她的心思来了。
长公主挥袖,转身就由宫女扶着往外而去。身后的秦绾还在大叫道:“殿下怎能这样!我哪里得罪了殿下,竟要被不明不白地绑去!”
一众宫婢都吓得赶紧去堵她的嘴,竟敢在长公主面前如此大喊大叫。
京仪脚步未停,只在心中嫌弃一句:当真是毫无气度。
真是不知道阿弟看上这咋咋呼呼的毛丫头哪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剧情发展到这里,大家感兴趣的可以听听法老的《苦海无涯》这首歌,几乎就是男主的内心写照,哈哈
☆、第 53 章
回公主府的马车上,阿颜思来想去,终觉季大人不像是会养外室的人,何况那姑娘看着还那么小,眼见着长公主态度古怪,她心中思忖着不能让殿下和驸马爷生疏了,一边替她捏腿,一边大着胆子开口道:
“殿下,这其中必定有些误会,您好歹等季大人从前线回来,让他当面向您解释,可不要因此生分了。”
久久得不到回应,她抬头一看,长公主竟像是盹着了,只有发髻上的点翠钗头凤随着马车行走轻颤,她低声道:“殿下?”
怕长公主受凉,她便准备从匣子中取出一床薄毯,谁知长公主开口道:“传本宫口谕,季明决意图谋反,已被诛杀,剥去西北兵马大元帅、兵部侍郎、禁军统领御前都点检的官职,所有赏赐连同家产一并收回,从今往后,不准再提此人姓名!”
从她口中念出这人的名字,悠悠绕绕地仿佛隔了十万八千里。
阿颜却被这话吓得花容失色,心中无异于掀起惊涛骇浪,颤抖道:“殿下,季大人他……”
京仪微掀眼皮子,只道:“别让本宫说第二次。”
……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京城百姓见多了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的故事,渐渐地连兵部侍郎季明决被诛杀抄家的消息都不再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