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五此时也从无比的惊愕之中恢复过来,重新又恢复了原先的面无表情:“你待如何处置我?”
“父亲于我有养育之恩,我自是不会亏待于你。”沈长河眼也不眨地说着,手上却极为快速地连将十几枚银针刺入龙五体内:“你虽并非我的生父,可我一直将你作为我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看待。可你偏偏又是龙氏一族‘天书’的守护者,而你们龙氏一族,历代的信条却只有一个:让历史在既定轨道上发展下去。”
龙五盯着他那双熟悉的绿眸,仿佛是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一般:“不错。”
“当初母亲病危,你都未曾现身,母亲将我托付于你,你却应了下来。这些年来,你待我如己出,可又在我本就体弱多病的情况下,强行封住我的内力让我无法习武——父亲,我姑且再叫您一声父亲,你究竟是对我好,还是只为控制我、监视我,让我不至于干扰历史轨迹?”
“……”没有应答。
沈长河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我母亲留在沈慕归故居听风苑的。她让我小心你,并且在必要之时——杀了你。”
龙五难得面露痛苦之色,哑声道:“她要杀我,为什么。”
“因为她是穿越者。”沈长河悠然道:“她是从另一个世界降临到这里的,我想,你的天书已经全都告诉你了吧?这个世界的历史发展轨迹其实早已注定,变数就出在她这个‘外来者’身上,而我,则是变数中的变数,更是无法为天书所掌控,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直接杀了我。”
他惨然一笑,又道:“上次替我解开禁制的时候,你就已经下了杀心,可终究还是没下得去手。我说的这些,是不是事实?”
“不错。”龙五终于恢复了从前的淡漠:“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悉听尊便。”
“怎么处置你么……我还没想好。”沈长河忽然笑了笑:“对了,五爷你今年多大?”
“记不清了。”
“那就是活了很久咯。”沈长河眨了眨眼:“为什么你一直没有老?再过几年,说你是我小弟都有人信。”
龙五避而不答,冷冷道:“你的性格和嬴风很像。你以前并非如此,很老实。”
“多谢夸奖。”沈长河笑道:“五爷,我夸你年轻,你不高兴吗?”
“没什么可高兴的。”
“哦,那好吧。”沈长河有些无奈地摊开双手,顺手拍开了龙五的穴道。龙五略略张大双眼:“你放了我,不杀我?”
“对。”沈长河爽快答道:“不过么,五爷你身上那封住内力的银针我不建议拔*出来,因为……你总得给自己找个借口,不杀我嘛。”
龙五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杀我。”
“为什么?”沈长河拍了拍手,微笑道:“因为我是个老实人啊。”
“你娘让你杀我的。”
“骗你的。”沈长河把纸笺直接扔给他:“随便找张公文当道具,试试五爷你对我娘的感情。”
龙五:“……”
沈长河讶然地捂住了嘴:“刚才你的表情……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娘吧?”
龙五:“……”
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他如此强烈地想要揍一个人。
暴雨将至(二)
这一夜睡得不太踏实。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李云凌迅速穿衣、洗漱,随即直奔三楼将军居室而去。
——直觉告诉她,昨晚那些鸟群一定和沈长河有关。常识告诉她,那些大鸟虽然看起来很像乌鸦,却也不是乌鸦,而是另一种不存在于上辈子所处世界的生物。
沈长河的脸色果然比昨天回来时更苍白了些。他那张明显睡眠不足的漂亮的脸稍稍偏向一边,半掩着房门斜睨着她:“丫头,你当跟邻居串门呢?”
他这脸生得本是倾国倾城的妖艳绝美,面容上这惨淡憔悴也是一贯的惹人不由生出一股怜香惜玉之心,可这流里流气吊儿郎当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让人也心疼不起来——
面对着赶上门来嘘寒问暖的妹子(起码外表上还算妹子),衣冠不整、邋邋遢遢地就推门出来见人,而且,居然还堵着门口不让妹子进去?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注孤生”吧。
等等!李云凌转念一想:虽然目前为止自己看起来确实像个主角,可谁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直男气质挡都挡不住的美人将军……会不会忽然冒出个官配小攻来?万一自己只是个耽美文里的悲催女炮灰呢?
正胡思乱想着,头顶忽然挨了一记爆栗,却是沈长河毫不客气地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又在想什么?”
“在想给你配个什么攻君比较合适……啊不是,小的什么都没想。”
“什么都没想,为何两眼发直?”
李云凌答得一片坦然:“眼中映出的是将军的盛世美颜,心中有一颗为将军赴汤蹈火的忠肝义胆,是故小的目不转睛、两眼发直。”
“……”沈长河以手扶额:“有什么事,直说。”
“昨天的乌鸦没吵醒将军吧?”李云凌小心翼翼地问。沈长河被她这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儿,答得有些勉强:“……什么乌鸦?我睡得很好。”
你就骗人吧!那么严重的黑眼圈难不成是画上去的?
李云凌压抑着翻白眼儿的冲动,当下拱了拱手:“那就当属下白白担心一夜。告辞!”
“慢着。”
两个字就把她拽回了原处。沈长河索性全开了门,道:“今天例会,你也参加。”
“……啊?”李云凌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我?一个女人?去参会?那帮老头子们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我?”
“你若都看不起自己,又指望谁看得起你。”
沈长河态度相当强硬地一把拽起她的手,道:“今天给你出的题不好答,有点儿心理准备。走吧,先吃饭去。”
上午八时,张俭之正如往常一般老妈子一般哄着乱哄哄的文官,一边心急如焚地等着顶头上司来解困。
沈将军准时来了。
来是来了,就是来得姿势不太对:长发散乱,黑袍白衣,前襟大敞,趿拉着一双木屐,要多不拘小节就有多不拘小节。这还不算,他左手还拽着个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年轻女人?
“昨日之事,诸位想的如何了?”将那女子按在旁边的座位上,沈长河才迈着两条长腿在主位上落座,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他一说话,底下闹哄哄的众文官反倒出乎意料地安静了下来,就像羊群见到了狼一样,却仍是秦朗那个刺儿头先说了话:“我们想得如何了,对您而言有什么区别?反正将军您也都是独断专行惯了!”
沈长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是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如今言论自由,别说是秦秘书长,就算是只鸡想多叫几声,也是可以的。”
“……”秦朗气得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哼了一声,当即拂袖而去。
“噗嗤。”这么严肃的场合,李云凌还是没忍住先笑出了声。其他文武官员先是一愣,见沈长河没对此加以阻拦,便敞开了纷纷大笑起来!他们早就知道,自家将军向来爱憎分明、得理不饶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会顾及对方的面子。
等到笑声渐渐止住,沈长河才扫了一眼在座众人,敛去了刚才那副阴阳怪气玩世不恭的模样,温声道:“大家的意思都和盛将军一致,是么?”
无人应声。于是沈长河转过脸看向一旁看戏的李云凌:“李秘书,你怎么想?”
“……”忽然“被班主任点名”的李云凌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然后才反应过来:“秘书?”
她什么时候又成了秘书了?
可话赶到这里了,底下的一众官员们又殷切地看向自己,她也只得赶鸭子上架一般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将军,属下人微言轻,实在不好置喙。”
“无妨,我让你说,你直说就是。”
来这里之前,沈长河已经跟她说了关于上京总统下令西南军政府调军与高昌和谈的事情,心里多少也猜到了他会给自己出什么样的“难题”,索性就直接开始答题:“属下明白了。只是,这件事还是想先问问裴阁老的意见,否则属下不敢逾越。”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死寂。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就集中到了右边首席座位上、从一开始就面无表情且一言不发的白发老人身上:仅仅三年多不见,裴轩竟似老了几十岁一般,满脸皱纹,眼神略显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