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清晨,他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和他说:“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老爷让您现在,来医院一趟。”
他在睡意朦胧中,一瞬间清醒。
那时陆念琛的病情已经很重了,人躺在病床上几乎不能动弹,只能靠着高端的医疗仪器和最好的医护条件勉强续命。
陆执推门而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了一个倚窗而立的男人
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男人仅穿着长款的黑色西装,周边也没有摘下来的围巾之类的保暖物品,他似乎是不畏寒一般。
男人西装领口露出的脖颈肌肤很白,没有什么血色,玉一般。就好像这个人的背影,说得好听,是矜贵优雅,不沾染什么人间烟火,说得难听,便是骨子里暗藏着疏离冷漠。
而窗外是上百年历史的古树,衬映着他的背影,益发冷清清寒。
这古树这么多年一直在陆家的私人医院里无拘无束地生长,没有让人去管顾。陆执以前常常陪着他的小棉花,在树上做个秋千,便是一个下午的时光漫度……
陆执收敛了思绪走进病房,摘下了自己的羊毛围巾放在门边的暗格里。他转身时,小心地带上了门。
病床上的男人咳嗽了一声,道:“是陆执到了吗?”
他闻言,快步走了过去,握住陆念琛的手:“爸,我到了。”
陆念琛这时候已是强弩之末,缓缓睁开眼看他,哑声开口:“你过去,和郗城说说话......你们今天......是第一次见。”
陆执握着陆念琛瘦而干枯的手,心口生出几分恸意,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的父亲。
第79章 我在等人
平素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不威自怒,生杀予夺,如今竟是瘦弱得没有半点生气。
他红了眼,道:“好。”
陆执走向陆念琛口中叫“郗城”的男人,而后者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他的眸色无悲无喜,像是陈年的枯井,不见半点生气,一片沉沉。哪怕是生得再怎么温润的眉目,此刻看起来,都是死气。
“你好,我是陆执。”终究是陆念琛的愿望,陆执开口时,弯着唇,是少有的友好认真。
陆郗城转过身看向他,他半边遮挡在阴影里的面容露出来,温润雅致,眉眼极漂亮。一眼,就足够叫人终身不忘。
不同于陆执的艳丽入骨,他更像是水墨丹青晕染开的古画,矜贵雅正。唯一的缺憾是,那双眼睛哪怕润泽,可是也透着冷淡。
他开口,淡声道:“我是陆郗城。”
他甚至没有刻意去笑,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反应一般。
他说完,不再多言,径自往外走。
陆执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陆郗城的背影,在那一刻,想到了心灰意冷四字。
实在是太冷清了,也太淡漠,仿佛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事情。
陆念琛似乎早就料到了陆郗城会是这样的态度,对于他的离开也不恼怒。
只是在许久后,陆念琛轻声喊陆执的名字,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那一天,陆念琛和陆执说的每一句话,陆执都记得很清楚。
陆念琛说:“郗城他差一点就死了,是我逼他活下来的。陆执啊,爸爸对不起他,他这么多年在外面颠沛流离,都是我的过失。只是我现在这个身子,估计也是不行了。我能给他的只有陆家家主的位子了,你......别怪爸爸偏心。”
陆执那时笑了笑,说:“不会。”
不久以后,陆念琛下葬,陆郗城成了陆家新任家主。
葬礼的那一天,陆郗城没有流一滴眼泪。他的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眉眼一片霭柔。
没有人觉得他冷血,众人只夸赞家主坚毅,不被感情支配左右。
四下无人,陆执问他:“你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陆郗城说:“难过?这世上能寿终正寝的人,已经够幸运了,有什么好难过?”
陆执看着他,缓缓下了结论:“陆郗城,你这个人是真的没有心。”
他只是笑,笑意温雅,眉眼深深。
后来没过多久,陆家在陆郗城的手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扩大。这其中的铁血手腕,诸多狠戾,除了陆执和唐家澈,无人知道。
再后来,陆郗城将陆家下辖的晟泽集团交给了自己。
陆执问他:“现在的生活,你觉得高兴吗?”
陆郗城淡淡地说:“很无趣。”
“那为什么不离开?”
他的眸色一瞬间温柔塌陷,足够叫人沉沦:“我在等人。”
那是这两年,陆执唯一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类似于温柔的神色。不同于平常的流于表面,诓骗众人,那是真的笑意。
连眉眼,都是漫漫缱绻。
第80章 他唇角含笑,温声道:“是我的妻子。”
而如今,陆执站在原地,看着陆郗城已经消失的背影,心头却是唏嘘。
这样浓烈的感情,对于一个手握那么多人命运的家主而言,于人于己都实在是太危险了……
陆郗城按照定位找到郑轻轻的时候,她正一步步离开港口,往一旁的停车场走去。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已经都是水泽。
陆郗城不知道沈肇是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她只身一人去见他,却也不敢贸然下车,让她为难。
终究,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远远的,无声无息地跟了她一路。
沈肇的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他只要确保他的轻轻是安全的,其余的都可以姑且先不论。
郑轻轻地车子驶入小区的时候,陆郗城调转了车头,去了附近的一家花店。
花店里的野生玫瑰是他昨天预约的,毕竟这个品种的玫瑰比不上人工栽培的,在很多人眼中,其实算不得太好看。
但是陆郗城一直记得,那个时候的异国他乡,郑轻轻同自己说:“郗城,你不用给我买花,我觉得我们后院的那些玫瑰就很漂亮,你以后每天摘一朵送给我,好不好?”
那时那些恣意生长的野生玫瑰,旺盛热烈地绽放,清新素雅。
陆郗城说:“好。”
可是他终究没有做到,食言了。因为他一不小心,弄丢了他的轻轻。
他去花店拿花的时候,店员问他:“先生,您女朋友喜欢这个花吗?”
他唇角含笑,温声道:“是我的妻子。”
多好,终于还是失而复得。
是夜,郑轻轻踮着脚去了书房。
她刚刚洗完了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水滴了一地。
陆郗城原本是在确认婚礼安排的,见状站了起来,朝她走过去,眸色微凝:“头发怎么这么湿?”
郑轻轻从身后拿出吹风机,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现在有时间吗?帮我吹一吹,好不好?”
他眉眼染上笑意,一片霁然:“好。”
他从她手上拿过浴巾,将发尾擦了擦,之后才拉起她的手,道:“我们回卧室,盖上被子再吹,这样容易着凉。”
郑轻轻闻言踮脚搂住他的脖颈,用力一蹬,将腿盘在他的腰上。她湿凉的发贴着的他脖颈,洗发水的香气一点一点沾染在他的身上。
陆郗城托着她的腰,他没有想过她会突然这样,语调微微沙哑:“怎么了?”
“我要你抱我回去。”郑轻轻的语调带着笑意,几分娇嗔。
他笑,无奈纵容:“好,我抱你回去。”
卧室。
吹风机的热风恰到好处地吹拂在头发上,郑轻轻眯着眼,缩在被子里,笑得很惬意。
头发吹完了以后,陆郗城又细细地替她梳了头发。他倾身吻她的发顶,温声道:“轻轻,睡吧。”
郑轻轻没有动,她红着脸拉住了他的衣摆。
她的眼睛很亮,在这样的夜晚,几分羞怯和勇气:“陆郗城,我们已经结婚了。”
陆郗城眸色渐深,他坐在她身侧,唇角笑意温雅:“轻轻想说什么?”
第81章 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陆郗城眸色渐深,他坐在她身侧,唇角笑意温雅:“轻轻想说什么?”
郑轻轻听见自己心口心跳加速的声音。
她低着头,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开口:“陆郗城,我想要你。”
陆郗城看着她,沉默着。他那双眼睛似是蕴着寒星,眉眼精致得不像真人。
半晌,他开口,惯常温润的语调里,出现了裂痕,那样的沙哑:“轻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