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欢欢忍不住垂下了睫毛,轻轻点头,脖颈处的红痕被裴行止轻轻一碰,他叹息一般道:“幸好你来了。”否则,他差点就酿成大错。
“对了,那个沈姑娘……”
听他说到沈妙盈,谢欢欢忽然炸毛兔子般跳了起来,满眼焦急,“对了,郑师妹还在遗芳阁,我们快去救她!”
师妹怎么也在遗芳阁!
裴行止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两人也顾不得多说什么,飞快起身,又要往遗芳阁赶,青石板上,一道纤细的影子若隐若现。
幽幽夜色中,一道曼妙的身影忽然款款出现,雪色的衣裙仿佛长夜里唯一的月光,两人顿时住了脚步,少女艳若桃李的脸浮现在眼前。
袖纤衣……
看出两人对自己心怀戒备,袖纤衣轻笑了一声,少女声音动听,宛若天籁,“两位不必担心,阿拂她没事,她现在正和谢伽罗一起。”
谢欢欢满眼怀疑,“你怎么知道?”这个少女会变脸,说不定真的是什么妖怪,她觉得不太放心。
仿佛明白她在想什么,少女眼眸弯如月,坦荡道:“两位是怕我是什么妖邪么?不过,你们是修道之人应该能感觉到,我身上没有半点妖气,相反,却是干净得很,仅凭沈妙盈一面之辞,谢姑娘就觉得我是妖怪,是不是太草率了?”
少女太过通透,且对他们像是很了解,谢欢欢被她一番质问弄得微怔,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裴行止轻轻攥住了谢欢欢的手,朝着袖纤衣温声道:“在下只是好奇,姑娘为何二十年来容颜未曾衰败?还能够变换容貌?”
本以为袖纤衣不会回答,她却爽快回了,“这只是千人千面的幻术罢了,不足稀奇。”
这下轮到裴行止一怔了,千人千面……好像是陨落已久的天人族才会的法术,这么说,眼前的少女,非但不是妖怪,更是传说中的天人。
这个世间竟然还有天人存在吗?
“姑娘,你是天人?”
少女没回答这个问题,兀自笑了笑,眼神却有些空洞,“两位开始不是为了董窈娘之事而来吗?我正好有些消息可以告诉你们。”
听到董窈娘三个字,两人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袖纤衣款款道:“我是二十年前来到遗芳阁的,那个时候,遗芳阁的花魁娘子还不是我,而是董窈娘。
遗芳阁的董窈娘艳名远播,裙下之臣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为博她一笑,甚至愿意一掷千金。
可惜董窈娘却对这些花心的贵族公子向来不屑一顾,她心性极高,在狂蜂浪蝶中周旋,也只是想觅得一良人,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便放言,谁若是想摘她的牌子,必须先立下字据,言明会对她负责,娶她做正妻,而且,从此以后只能有她一个,永远不能纳妾。
若有人用权势逼迫她,她便会自戕。
听闻此,很多人都退却了,这些达官贵人来青楼都是为了一时的寻欢作乐,即便董窈娘如何美貌,她青楼女子的身份也始终上不得台面,若是娶回家只会让人戳脊梁骨。
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摘董窈娘的牌子。
后来,董窈娘遇到一个俊美的男子,两人很快相恋,那男子摘下了董窈娘的牌子,许诺,愿意娶她为妻,并且永不纳妾。
两人过了一段恩爱日子,那男子约定了个黄道吉日,便要准备娶董窈娘,不过,按照习俗,在那之前,男方需要先回家置办一切,男子不是高阳郡人,他是沧州郡人士,就要先回离高阳郡相距甚远的沧州郡。
可他这一去,再无半点音讯。
遗芳阁的姑娘们都说董窈娘被骗了,可她始终不相信,便托人去打探消息,结果却得知那男子身亡。
董窈娘不愧是个性烈如火的奇女子,得知心上人的死讯,她就自己赎了自己,孤身出了遗芳阁。为了与自己心爱的男子共赴黄泉,不惜同他结了冥婚,并且在喜轿中服毒自尽。
强烈的执念让她化作了阴煞,滞留人间,再也入不得轮回。可后来,她却发现,那名男子非但并没有死去,还活得好好的,她便从此因爱生恨,开始在高阳郡兴风作浪,害死了不少无辜的新娘子。”
听到这,裴行止总觉得哪里奇怪,他忍不住问道:“姑娘可知道,那个辜负董窈娘的男子叫什么名字?”
“你们应该认识,他就是将要娶郡守千金的余楚冉。”
余楚冉现在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岁的模样,他怎么会辜负董窈娘?
不知为何,谢欢欢有些毛骨悚然,“可是,董窈娘不是二十年前死去的吗?”
袖纤衣点头,“没错,余楚冉如今将将二十岁,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同董窈娘扯上关系,除非……”
裴行止接口道:“除非,余楚冉转世了。”
袖纤衣叹息一般道:“是的,死去的人,时间便是永远停止,所以,董窈娘一直被困在了二十年前,她根本不知道,如今的余楚冉已经是转世了的,便一直觉得是他负了自己。”
第52章 面谈
清俊修长的身影拄着竹杖, 笃笃敲在被茫茫月色笼罩的青石板上,万籁俱寂,这声音便显得整个庭院越发空旷。
寻到一方石凳, 余楚冉忽然坐了下来,眼睫微微眨了眨, 泉水般的眸里一片阴翳, 像被覆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霜。
“余大哥。”少女猫着腰从背后勾住了余楚冉的脖颈,声如莺啼, 脆生生地唤着他,“这么晚了, 你怎么不睡啊?是不是想着我们快成亲了,开心得睡不着呀。”
“绾绾。”他捉住了厉绾绾的手背, 轻轻吻了吻, 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是不是很恨我?”
少女的脸色微僵, 望着余楚冉的眼神变得阴暗, 带着几分探究, 声音却还是无辜又天真, “余大哥,我喜欢你都来不及, 怎么会恨你呢?快别说傻话了。”
余楚冉轻轻“嗯”了一声, 忽然起身,“早点休息。”
竹杖敲在石板路上, 余楚冉背对着厉绾绾,朝着自己的房间而去,经过回廊的时候,他忽然顿了顿, 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皮。
他不是天生眼盲,而是突然有一天睡觉醒来,就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自己是一个大夫,却瞧不出任何问题。
只是,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在他失去眼睛之前,他曾经在梦里见过一个女人,一个美艳到极点也癫狂到极点的女人。
她望着自己,满眼都是灼人肺腑的怨恨,现在的绾绾,身上竟然若有若无地有着那个女人的影子。
她究竟是谁……
回廊的灯影将袍子上的青竹割裂成无数道横竖交错的条纹,风声吹得庭院的海棠树簌簌响,半明半昧中,像是有鬼魅之影略过,耳畔有若有若无的歌声响起,余楚冉脚步忽然一顿,头疼欲裂。
“侬为藤萝附,君是南木枝……”
今日去出诊,路过遗芳阁时无意听到的小曲恍惚在耳边回荡,他痛苦地攥紧了竹杖,不知怎么竟然想起白天郑拂姑娘的话,“我的表姐,她叫董窈娘。”
董窈娘……
屋檐下的红彤彤的灯笼被风吹得晃荡响,里面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在青年羸弱的背脊上,余楚冉额上挂着冷汗,弓着的身子慢慢起来,唇角不自觉轻轻动了动,无声念了句,“董窈娘。”
……
晃眼的日光透过薄纱,打在少女眼睫底下,衬得她的容颜越发剔透,谢伽罗幽幽地望着躺在自己怀里的少女,指尖轻轻动了动,想去抚摸她的发鬓。
郑拂……
谢伽罗的目光温柔,却不自觉透着若有若无的阴暗。
少女眼皮颤了颤,马上就要醒来,谢伽罗飞快地把指尖收了回来,手掌搭在她肩颈处,改为轻轻一推,声音沙哑,“郑拂师姐,起来了。”
郑拂还有些睡眼朦胧,想都没想,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嘟囔着道:“谢师弟,你没事吧?”
少女身上的气息馥郁得快要把他淹没,心跳瞬间聒噪又慌乱,浩大得像春雨后如约而至的第一场惊雷。
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一把将她格开,“我没事,快起来准备走了。”说罢,他逃也似的离开,修长的身影遮挡在了帘栊外。
郑拂有些莫名其妙,从床下下来,弓着腰去穿鞋,少年听着悉悉索索的动静,不自觉望着这同袖纤衣房内一模一样的布置,想到昨天的一切,他眼神暗了暗,那鼓噪的心跳瞬间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