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自己的去处。
书斋。
府城的书斋哪里是清水镇甚至是易县能比的?他们一进书斋的大门,就被那琳琳盲目的书籍给惊呆了。清水镇上买不到的,明阳学馆没有的,这里应有尽有,几人如同到了天堂,天天都是天刚刚亮就去了书斋,不出两天,那书斋的掌柜同他们混熟了,知道几人都是这次赶考的学生,那乔明渊和沈秋池还是易县的案首和第二名,书斋老板对他们的态度就格外良善。
不仅书随便他们看,就是几人想看什么,书斋里没有的,掌柜的都想办法从别的书斋借过来。
几人一直看到四月初六,后天就要下场,几人窝在书斋看了这么久的书,一本都不买说不过去,便都各自掏钱买了一两本的。
掌柜的连连说不用客气,最终便都没买成。
这段时间,丁宝林却很忙。
府试跟县试不一样,县试考试,所有参考的考生只需要一个廪生作保,就能进入考场。到了府试,规矩更严格了一些,考生需要两个廪生作保。别看丁宝林是个举人,还是个廪生,这会儿却有些丢了颜面,他本以为凭着自己举人的颜面,寻些旧友,简单就能找到愿意作保的人。
殊不知,府城的风气早就变了。
县试时,没有学馆的考生要想考试,就得寻人做保,这是要花钱的,一个人一般是二两银子,可以求得廪生替自己作保。到了府试,二两银子连廪生的门都进不来,底价是五两银子。五两银子保一个,一个廪生至少能保五十个,每当府试的时候,就是这些廪生们好好赚一笔的时机,别看五两银子价高,愿意花钱的却大有人在,人家不愁没有市场。
丁宝林却不知道这规矩。
他在清水镇待着,有人求他作保的时候,他自己考察一番,人品没有问题就会替人作保,银钱是不收的,甚至人家送了些酒水鸡蛋,十之**也没留。所以他每逢县试和府试都忙,却没忙出个门道来,也是明阳学馆这些年不争气,他来府试的次数太少,从前求过了人,人家见他来一次两次都不带礼物和银钱,这次索性连门都不给他开了。
丁宝林撞壁了好几次,稀里糊涂的,还是后来遇到了杨毅龙,杨毅龙嘲笑他不懂规矩,他才醒悟过来其中还有这样的门道。
明阳学馆一共是十人入围,一人五两银子,他需要给五十两银子。
第193章 府试(2)
丁宝林没这么多钱,那考试的学生中也没谁能轻易拿出这么一笔钱来,都是世世代代务农的居多,他也不想给孩子们添负担。
丁宝林愁了几天,眼见着到了四月初五,他还没寻到人给孩子们作保,险些急得哭了。
“兄台,你怎么了?”
这日,丁宝林又被撵了出来,想到世道苍凉,他带来的学子纵然有本事,终究逃不过这样的路数,他丁宝林没本事,琢磨了一番去哪里找些钱来,还是屈服在金钱下,偏生数了全部的好友,都觉得借不出五十两银子,又不好开口找孩子们要,急得坐在桥边一直叹气,眼圈红红的几乎掉下泪来。
恰在这时,有个中年男人走过,见他身穿生员衫,便停下来问了一句。
丁宝林抬起头来,眼见跟前的男人个子瘦高,身上也穿了生员衫,只是男人身上的生员衫是秀才规格的,比自己的还旧,喜得发白,便哽咽着同他说起自己的困境来。
男人在他身边坐下,亦是唉声叹气:“不瞒兄台,我也是跟兄台一样的境遇。我本是陈县平远学馆的馆主,这次带了三个学生来赶考,平日里的至交好友皆避而不见,我去了别的廪生,竟说保一个学子要十两银子的保钱,我也是愁得不可开交。”
他平远学馆的学生比明阳学馆的家境还穷,那几个孩子如今都在绝望了,他们身上的银钱不多,怕是交了这保钱后,连住客栈的银子都没有,要被人撵出来了。
“你也是廪生?”丁宝林一喜。
那男人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举人的生员衫,脸上也现出几分喜色,忙站起身来行礼:“我叫陈秋平,正是陈县平庸九年院试的廪生。”
两人对视一眼,眼前豁然开朗。
丁宝林跳起来:“如此甚好,我替你学生作保,你替我学生作保,咱们谁都不用出银子了!”
至此,总算解了彼此的燃眉之急。
丁宝林问了陈秋平他们的住处,比明阳学馆的还远一些,房钱差不多,两人一合计,就让平远学馆的学生搬过来,两家人住在一起,方便彼此作保和照应。两个馆主携手而去,一时间皆大欢喜,一路上都在痛骂那些廪生败坏了读书人的风骨。
尘埃落定后,丁宝林和陈秋平的心总算放下,两个先生相见恨晚,便也常在一处吃饭说话。
到了后来,陈秋平退了房间,索性节约房钱,跟丁宝林住一间屋子,两人同吃同住,很快就成了至交好友。而平远学馆的三个学生很快跟乔明渊等人见面,说来也巧,那三个学子也都是陈秋平的嫡传弟子,几个嫡传弟子见老师亲近,自然也生出了亲近之意,后面两天,便也跟着乔明渊等人混书斋。
那三人一人叫田喜亮,一人叫邱为,一人叫白澍,俱都是好相处的,知道乔明渊是易县的案首,沈秋池是易县的第二名,哪怕三人个个年龄都比他们大七八岁,还是一口一个师兄的叫着,请教两人的功课学问。
于是,四人一行,很快变成了七人一行。
很快,到了府试开考那一日。
因为住得远,到了府试那天,才二更天就被迫起来了。梳洗了一番,各自检查了自己的东西,就往府衙去。走了一刻钟,街上提着的灯笼越来越多,再往前走,步子就慢了下来,隔着一条街,已经是人挤人。参考的学子、前来送考的人多不胜数,府衙门前比菜市场还热闹许多。
“老师!”
此时府城突然下起了春雨,这时节的春雨绵绵面面的,落在人的身上一时不会淋得湿透,但没多久浑身都浸润了,格外难受。大家人挨着人,连伞都没办法打一把,路面也很滑,没走几步,田喜亮就突然惊慌的喊了一声,原来是陈秋平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
几人手忙脚乱的将老师扶了起来,陈秋平咧着嘴巴直抽气,想来这一跟头还是摔得挺严重的。
乔明渊等人见状,便都赶紧将丁宝林扶住了,丁宝林背了包袱,乔明渊忙给他将包袱拿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背上,另有一个篮子,沈秋池也拿了。如此一来,丁宝林轻车简从,倒是走得稳了。四人一行将丁宝林护在中间,大家往府城衙门走去。
好不容易才到了府城,此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
府城衙门里点着灯火,到处都是人声,跟县试不一样,到了府试,搜身就变得严格了很多,学子们时不时的惊叫,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
大家走在排队,他们也走过去排了。这时候才发现,大家已经被人群挤得狼狈不堪,全然没有读书人的矜持和斯文。
“我的帽子不见了!”陈秋平有些沮丧。
方才摔了一跤,想来是落在哪里没捡起来。
丁宝林也有些尴尬:“我的鞋掉了一只。”
乔明渊急忙低头去看,果然瞧见丁宝林只穿了一只鞋子,那袜子也湿透了,另外一只鞋子已经不知所踪。他心里一晃:“没有鞋子,一会儿老师是要去见知府大人的。”忙问道:“老师,这可怎么办,要不,我脱我的鞋子给你穿?”
“不用慌,不要慌。”陈秋平喘着气说:“那边有衙役挑了货在卖,你们先检查一下自己的考篮,看看有没有缺什么,现在补还来得及。”
这话提醒了丁宝林,他连连点头:“对对对,快看一看自己的笔墨有没有损坏,坏了就去补。”
大家就都原地放下考篮,开始查看自己的物品怎样。
“我的笔断了。”
“我的墨也断了。”
“老师,我的水洒了!”
“啊,清水倒了,衣服都湿透了!”
原来方才人太急,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物品损伤,乔明渊的尤其严重,他和沈秋池一人拿了丁宝林的一样东西,没来得及护着自己的。于是两人就结伴去找那衙役货郎买东西。要知道这样的情况是每一次府试都有的,要不然也不可能繁衍出这样一门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