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风尘仆仆下机,这边江河早就来接,大半年没见江河,他憔悴极了,头发也白了大半,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江为风就问:“郑姨没事吧?”
江河一愣,看着他的眼睛又是叹气,说:“先去医院。”
江为风到医院的时候,郑萍正躺在床上睡觉,鼻子上还插着氧气罩,肉眼可见的虚弱,大概是听见门响了,她醒了,一双眼睛深不见底的空洞,满脸写着生如死灰。
她面无表情的愣了几秒,才看到江为风来了,想起身,忙被江河和江为风劝下。
江为风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住不去看床上的女人,淡淡喊了声:“郑姨。”
郑萍费力勾出一抹笑:“来了。”
江为风实在不懂得怎样去讲关心的话,只问:“身体修养的怎么样了?”
“我没事。”郑萍淡淡的,看起来有些乏。
于是江河替她掖了掖被子,转脸对江为风说:“行了,看也看了,你回去吧,赶车也挺累的。”
江为风点点头。
郑萍便说:“回去吧,这边有你爸在呢。”
江为风站在床边,舔了舔干燥的唇:“知道了,你好好静养,想吃什么就让我爸买。”
郑萍笑,有一颗泪顺着眼角滑落:“好,知道了。”
江为风眼光深深。
退出病房后,他深呼一口气,对江河说:“我看她情绪不高,你小心看护。”
“她也是太伤心了,其实之前你郑姨怀过一回,但考虑到你还小,就说等到你高考后再说……”江河话到此处,哽咽了,“就是没想到,这都40了,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八个多月了,居然没留住。”
江为风抿了抿唇,忙去拍江河的肩,扶他到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坐下:“你们俩都别太伤心,孩子还会再有的。”
“不能够了。”江河肩膀颤抖,讲话也颤,“她的身体哪还经得起折腾,要说也怨我,知道她之前有心律不齐,我也没注意,医生说是孕周增加,血容量变化,心脏负担加重,这才突发的心脏病。她那天可吓人了,还大出血,手术室进去了也没动静,都下病危通知书了。”
江河眼眶通红:“老爸虽然是个男人,是一家之主,但签字的时候眼泪都糊眼睛,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你妈之前在医院走了的样子…”
江河深呼吸:“不过现在说这些倒也没必要了,她能活着就不错了……”
江为风心一抽,沉默着。
这些话,江河许是憋在心底久了,终于能说出口,泪眼婆娑道:“这孩子,名字都取好了,叫江为屿,你是长风,他是大地……”
江为风只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但他还是缓缓拍着父亲的肩膀,试图给眼前男人力量。
江河静默,江为风亦不语。
接着江河擦擦泪,说不早了,要进去照顾郑萍,江为风才起身离开。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正阴。
大风汹涌,乌云翻滚,应该很快就会有一场雨。
他抬头看天,停在路边,把兜里最后一根烟掏来抽。
稍晚一些,江为风回家放下行李和相机,转身去绿岛。
石头和顾翔一帮人早就在等,见他来了,纷纷起身,激动又夸张的叫:“风哥。”惹得酒吧其他桌的人都往这瞧。
江为风知道这帮小子故意的,眼神都没给一个,便说:“滚。”
他心底不舒坦,装着郑萍的事,这场酒喝的满醉。
临走的时候,他晃着步子跟在顾翔后面。
顾翔拐过走廊,绕过绿岛西墙角的鱼缸,走了几步却忽然在一桌停下,走在他后面的江为风没注意,没刹住脚,撞上他的背。
江为风烦躁的甩了甩头,还没来得及骂人,顾翔却转了个身,朝旁边那桌的人一笑:“好久不见啊。”
江为风皱眉看过去——
目光一沉。
酒吧灯红酒绿,人们推杯换盏,歌手音色靡靡,恰好唱到陈奕迅。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这句词刚落,便有人近身,说了句“好久不见”。
林绛闻声后下意识抬头,呼吸一滞——
就这样撞上他的眼睛,错愕迷茫撞上幽深晦暗。
她想起那四个字——久别重逢,却又觉得不大对味儿,哪里就隔了那么多时光呢,本就从来没喊过开始。
她就这么看着他,他变化并不大,还是爱穿黑色,她有点恍惚,他明明离她很近,可又像是很远,就像烟里雾里飘出个人,一呼气就消失不见了。
顾翔和王佳倩在一旁寒暄,林绛想挤出个笑容,也大大方方的说一句“好久不见”,可就是做不出任何表情,木讷的如同木偶。
这边江为风目光深深,表情却是淡淡,率先对她说了一句:“你好。”
礼貌又疏远。
林绛打起精神,也笑笑说:“你好。”
这边顾翔和王佳倩聊了没几句,起身向林绛点了点头,又对着江为风说:“走吧。”
江为风没有多余的表示,转脸就走,高瘦的背影消失在灯影里。
林绛眼里有雾气,许是酒吧烟气太大的缘故。
还是王佳倩的一声呼唤将那抹雾吹散,女生问她:“林绛,你看我的脸红不红?”
林绛抬眼看过去,笑了:“红,不过红的好看,像打了腮红。”
王佳倩捂着脸,“哎呀”一声:“好丢人啊,没想到能碰见他,我都傻了,也不知道都和他说了什么。”
林绛低头抿酒,笑而不语。
王佳倩还会脸红,可是再见到他,她可以错愕,却不可以脸红,想到这,林绛暗笑自己没有长进。
其实不是没想过忘记他。
但每次放假回青城,林绛逛街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东看西看,偶尔有抽着烟的高瘦少年路过,她也会多看几眼。
从家里去徐名娟餐厅乘公交车会路过光明广场,每回都能见到一群人在那边玩滑板,林绛幻想他也在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彻底栽在他身上了。
冬来春去,已经大二了,时间这东西,最是人间留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风哥绝对禁欲系啊
☆、又毕业
这晚林绛带着酒气回家。
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平时这个点正是徐名娟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可她没有听见电视声。
往屋里喊了两声,没有人应,她去卧室看,也没人,就边回屋换衣服边打免提电话。
电话瞬间被接通,她没来得及说话,徐名娟的哭腔就争前恐后钻进耳朵:
“林绛,来市立医院,你奶奶出事了。”
林绛心底一黑,几乎是狂奔着出门,赶到市立医院的时候,腿还在软,牙齿也在打颤。
在电梯走廊,她看见林伟搂着爷爷坐在一旁,而徐名娟正站在爸爸身后,手抚着林伟的肩膀,三个人都泪眼婆娑。
“怎么样了?”她哑的厉害。
徐名娟走上前扶住她,没说话,忍泪摇了摇头。
林绛顿时泪如雨下。
后来,林绛从徐名娟那里得知奶奶是失足落水。
在林绛上大学后不久,奶奶就被确诊为老年痴呆,家里一直小心又小心,可谁知道一个没看住,她跑出去,就再也回不来。
这个十一假期,青城各处潮湿,总是下着雨,葬礼那日,仍然缠绵不绝。
林伟担心爷爷受不住,爷爷苍白着脸却反过来安慰林伟,父子俩的双手紧握着给彼此支撑,就这么完成了整场祭奠。
林绛的这个生日,自然没有过好。
10月5号那天晚上,沈宴在屋里和林绛道安慰,徐名娟端来一碗面,说:“这是你爸让我给你做的。”
林绛眼眶红红,等着徐名娟出去才敢掉泪,这碗面就这么就着眼泪吃完。
沈宴便在旁边看着她吃,这次小长假他原本没回家,后来听说了这件事,特意赶来参加葬礼。
林绛吃碗面,他又把碗端出去,再进屋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给你的,生日礼物。”沈宴说。
林绛被沈宴高大的影子笼罩住,一时看不清他的脸色,闻言接了过来,打开之后是一块墨绿色的手表。
“好漂亮。”林绛吸吸鼻子,笑。
沈宴一听她喜欢,也发自内心的笑了:“你喜欢就成,这个可是我做兼职买的,人生的第一份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