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古早狗血虐文(128)

外男。

酒意已渐渐散去,常清静面色复归于苍白,握剑的手青筋寸寸突起。

他们挨得如此之近,言谈亲密,从容地谈论起他。

虽有关切,但话里话外却将他置于了“局外人”的地位。

正因为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王锦辉才会如此从容,因为他对他毫无威胁。

这幻境是如此逼真,正如梦境。

人在梦境中,往往意识不到这是梦。

在那之后,每一年,常清静都会去看她,沉默地隐藏着身形,握剑静立在廊下。

他在修真界的名声越来越响,她的生活也越来越慵懒幸福。

修真界危机四伏,暗处杀机潜藏,伴随着他名声鹊起,他不得不要花费更多的时日斩妖除魔,在各处留下几道剑气震慑群妖。

他往往要穿行在瀚海沙漠,寸草不生的大雪原中,一去就是数月。

一边是修真界的刀光剑影,日夜杀伐。

一边是赌书泼茶的闲趣。

岁月将他和她的生活分割成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越来越少。

但每年,若得空,常清静他都会站在廊下,隐藏身形去看她。

她只是个凡人,伴随着岁月一同成长蜕变。

他看着少女渐渐长成了少妇,身形窈窕,她有些懒散地蹬着腿,躺在摇椅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脸蛋又长了点儿肉,笑起来更加可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王锦辉刚刚下朝,去俯身亲吻她。

他们已经搬离了王家庵,就在他们成亲后的第三年,王锦辉进京赶考,中了进士。

他留在了京城任职,她便也搬到了京城。

桃桃不愿意这么小就生孩子,王锦辉便由着她,他们一直到她二十八岁才有了第一个女儿,这在王锦辉的同僚中也极为罕见。

她的女儿生得很像她。

再后来,女儿渐渐长大成人,她又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那么早成亲。

王锦辉干脆辞了官,带着他们四处游历。

他去看她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取而代之的是巡视修真界四方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

后来,她老了,坐在摇椅前,笑眯眯地看着孙子,鼻梁上的眼镜早就换了崭新的一副。

她去世的时候,也是在那方小院子里,在那葡萄架下。

她躺在摇椅上,灰白色的头发垂落在鬓角,眼睫低垂,抱着几本西洋书好像恬静地睡着了。

他就这样在幻境中经历了她的一生,也经历了自己的一生。

他的修为止步于通玄境,最终寿元耗尽也未能飞升,只因为剑意在这修真界留下了一笔。

至此,他这才中梦境清醒过来。

谁能保证“真实”的人生并非一场大梦?真真假假,庄生梦蝶,孰是孰非,无人能说得清。

常清静微微一怔,好半天才从这一生中回过神来。

他看向四周,雾气还未散去,这代表他还在这个幻境之中。

茫茫白雾中仿佛滴入了一滴水滴,水滴入雾,周身再度漾起水波纹的光,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拖入了这场幻境中。

这一生,重启。

幻境中宁桃的一生不断重复。

他握剑静立着,一次又一次不断重复地看着她嫁人生子,洞房花烛,情投意合,看着她画不好眉,仰着脸,不好意思地让王锦辉替她画眉。

想要挣脱幻境而出,唯有一个办法。

就是击碎它,击碎这个幻境。

可是,他不想再“杀”她,他已经无法忍受这一次两次亲手杀了她的痛楚。

蜀山那一次,几乎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于是,他只能另辟蹊径,换了个对象。

下定决心后,常清静飞快地穿梭在人群中。

这幻境太过逼真,就连这过往的行人也有自己的意志。

过路人诧异地看着他,好奇地猜测着这个白发童颜的男人,眉目泠然,紧抿着唇究竟要往何处去。

转过一条巷口,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对象。

王锦辉彼时刚刚从官署回来,行色匆匆,脸上不掩疲惫却眼含笑意。

他正站在卖胡饼的摊子前,笑着让摊主包两个饼。

桃桃最爱吃这个。

“多谢。”青年笑了笑,正准备接过这胡饼。

常清静拔剑。

“你是谁?”王锦辉惊愕地看着他。

话音未落,长剑却没入了他的胸口,他睁大了眼。

“清静?”

在认出他的那一刹那间,王锦辉的嗓音戛然而止,他的生命停在了这一刻。

手上的胡饼跌进了血泊中,那是从他胸口涌出的鲜血。

常清静神情漠然地收回了手,眨眨眼,将这飞溅进眼里的血滴挤出来。

摊主和过路人惊惧之极的叫喊声都离他远去了。

他只是看着这剑尖上的血滴滴滑落,很快在地上又汇聚成了一小滩的血渍。

直到宁桃听到动静,跌跌撞撞,几乎连滚带爬地从远处跑来。

看到血泊中的王锦辉后,她崩溃了。

常清静无动于衷地站着,面色只有些淡淡的苍白。

说是为了挣脱幻境,他心中当真对这个“王锦辉”没有一丝杀意吗?

恐怕是有的。

她果然看到了他,惊惧地跌坐在原地,茫然地睁大了眼。

“小青椒——?你怎么在这儿?”

直到这时,常清静这才察觉到不安和忐忑,他下意识地将剑往身后藏,然而却还是被她看到了这柄滴血的长剑。

他垂下眼,犹豫地伸出了沾满血的手,想要扶她起来。

“桃桃。”

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她坐在地上,盯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很轻地说了声:“滚。”

那一刻——

幻境终于崩碎。

他神色平静地从浓雾中走出来。

“小师叔!!”

“师叔祖你不要紧吧?”

在蜀山弟子关切的问候声中,他亲手将那蜃兽斩于剑下。

他第三次见到宁桃的时候,是在十五年后。

有一善于化形的妖怪,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有关“宁桃”这个凡人姑娘的传闻。

临死前,化作了“宁桃”的容貌,朝他求饶。

他握剑的手顿了顿,迟疑了半晌,将手中的剑送入了她的胸膛。

他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二十一次见到她,都来自于有心人的假扮。

于是,他杀了她一次、两次、三次……二十一次。

他第三十二次见到她,是他即将突破冲虚境之际。

突破冲虚境,再到通玄境,很快就会迎来他与师尊那个约定。

冲虚境的心魔障境,比前几次来得更为激烈。

这一次,常清静又看到了宁桃。

她与扶川谷那一百二十个修士一道拥上来。

少女赤着脚,一瘸一拐地走着,原本精致的裙摆此时此刻破破烂烂,满是血污,她抬头看向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么多年来,他总在深夜梦到这一百二十个修士。这一百二十个修士的家眷,是他一个个屈膝赎罪磕过去的。时至今日,仍有不少家眷未曾谅解他,甚至有不少遗孤凭着一腔愤恨跑到蜀山来行刺他。

但他都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伤害既已造成,他无法靠自己赎罪的意愿和行为来决定旁人该不该谅解,无法绑架他们该不该谅解。

突破这心魔幻境的方法,也只有一个。

将这些心魔一一击碎。

想要突破境界,飞升成仙者,务必是心志坚定之辈,不会为昔日的恩怨情仇所扰。

真正强大的人,只会向前看,也只被允许向前看。

他杀了整整三天三夜,杀红了眼,杀到最后。

他跪倒在地上,终于承受不住了。

这几十年来,他亲手杀了披着桃桃容貌的人或妖怪有百余次。他在心魔中杀了这些弟子又有数十次。

等到他终于突破了冲虚境,吕小鸿推开门走入松馆,震惊地看着这高大俊美的青年跪倒在地,一只手捂住泛着血丝的双眼,苍苍白发垂落。

唇瓣微微一动,吐出来的却只有三个字。

“放过我。”

再到后来,他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心中平静,已经不会再为那些假的“宁桃”,这些心魔幻境中的亡人而生出任何波澜。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出剑这一个动作。

他忽然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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