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28)

她优游自在地吃完了一份鸡丝粥配蛋皮,把费嘉年的保鲜盒也洗干净,又坐在桌边看了会儿资料,门外传来冯一多的说话声,是费嘉年又把多多送到了家门口。

纪南根本心不在焉,眼睛盯着屏幕,耳朵却一直竖着留意外面的动静,立时跳起来拉开门往外跑,脚趾踢在门角上,痛得她险些叫出声。

“你怎么啦?”

冯一多扔下书包过来扶住她胳膊,费嘉年原本把人送到就要走,听到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也冲了进来,见状哭笑不得:“大晚上的表演杂技呢?”

她抱着脚蹦跶,痛得面目扭曲,呲牙咧嘴地说:“……洗衣液呢?”

把这茬忘了。费嘉年叹了口气。“我现在下去买,你别动了。”

纪南家小区门口有超市,货架上林林总总排列各种品牌、规格的洗衣液,费嘉年打电话给纪南,问她要什么牌子的,她一愣:“牌子?”

“对啊。”

“……随便买。”她对这事一点不在意,还使唤他:“费老师,帮冯一多再拿瓶可乐。”

“什么牌子?要无糖的吗?”

纪南说了声稍等,对面就没了声,应该是跑出去问冯一多了。

费嘉年在心里嫌弃这对姨甥,毛病一模一样,都想一出是一出。面前就是冰柜,他顺手拿了瓶矿泉水,在玻璃里看见了自己微笑着的面孔。

怎么回事。费嘉年伸手抚摸嘴角。

有人在身后叫他的名字:“费嘉年?”

声音娇软清脆,咬字的方式非常特别,都不用转过身,费嘉年就认出了它的主人。林婉站在三步开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打量培育基地里的大熊猫:“你怎么在这儿?”

“买东西。”

他的回答跟废话没区别,她没打算就此罢休:“你住在这里?”

“……不是。”

“跑这么远来买洗衣液?”

“我家附近的超市卖完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谎言像长了脚,非常顺畅地从嘴里跑出来,费嘉年甚至来不及踩下刹车。人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耳畔的手机通话还在继续,冯一多接过纪南的手机嚷嚷:“费老师我要无糖可口可乐!可口可乐哦,不要百事。”

面前的林婉走近了一步:“纪南就住在这个小区,她最近好像病了,我来看她的,费老师要一起去吗?”

“不了。”

一脚下去油门踩到了底,这下是真的回不了头了。

一盏坏掉的日光灯悬在头顶,间歇性闪光,林婉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点微妙的笑容,仿佛说:费嘉年,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想说什么啊林婉?我怎么了,纪南生病了,我来照顾她和冯一多,有什么不对吗?

灯光闪烁的间隙里,费嘉年突然福至心灵。

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不对的。唯一不对的地方,是他脱口而出的那个谎言。

电话那端的纪南从冯一多手里抢回手机,屏幕上显示通话已结束,冯一多在边上叨叨:“再打一个行不行?忘记跟他说要冰的了。”

纪南置若罔闻,盯着屏幕想: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挂我电话啊?等他上来得好好批评一下。

盘腿坐在沙发上,她举着镜子左右看了看,两边腮帮子的大小日渐接近,想必这周末就能恢复了。于是马上又想起费嘉年的好来:批评就算了……但还是不礼貌!

门铃乍响,她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刚想说费嘉年你怎么挂我电话啊,费字还没说出来,就在她看见林婉的瞬间被及时地咽回了肚子里。

林婉是去医院接老公下班,顺便来看看她的,下午还跟她打过招呼,她给忘了。

“我在楼下碰到费嘉年了哎。”林婉不经意地说起。冯一多正在她背后找东西,闻言直起腰来,表情惊愕,刚要开口,被纪南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他没上来?”

“他说来买洗衣液。这人挺逗啊,大半夜买洗衣液。”

林婉坐了十分钟就走了。纪南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数次翻过来查看,有两条同事的微信、三条app推送、一条快递短信,就是没有费嘉年的信息。

家里冷得像个冰窖,冯一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冻得打了个哆嗦。小姨还在客厅里,用羽绒衣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蹲在沙发上,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小姨你干嘛呢?”

她没应。

冯一多莫名其妙地走近去看,纪南把手机放在面前,轻声嘀咕:“……干什么去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啊最近也太忙了 三天一更是极限了 让我慢慢写吧

☆、过年

纪南怎么也想不到,那是这一年里她最后一次跟费嘉年当面说上话。

一夜之间,这人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依然每天晚上护送冯一多回家,纪南从八点多开始就端坐在餐桌边,想着等他来了怎么也得问问,听见钥匙捅进锁眼的声音,回过头,门外站着愣头愣脑的冯一多。

“费老师呢?”

“……回去了啊。”

桌上也再没有他买来的早餐,豆浆油条豆腐脑,清水白粥加火腿。她之前吃在嘴里还嫌冷嫌硬,指手画脚地要费嘉年去另一家店买。

大腮帮子、保鲜餐盒、半睡半醒间被人摸着脑壳的痒痒的触感,一切好似天亮前半小时做的梦。

纪南摸不着头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看到什么东西的轮廓,可就是触碰不到。

冯一多一月中旬就考完了期末考,接下来两天就是讲试卷,纪南去接她回家,在学校门口遥遥地见了费嘉年一面。说是见面,其实只是她坐在车里,隔着一条马路,费嘉年从学校大门里走出来,一位中年男老师跟他说了句什么,他笑着点点头,然后招手道别。

他似乎特别中意连帽衫加大衣外套的搭配,也就是仗着自己身板还算挺拔,廉价的快时尚品牌轮着排列组合,倒也不觉得潦草,还颇有点青春大学生的意味。纪南摸着自己额头上刚冒出来的一颗痘痘,突然他的目光朝这个方向扫来,她就着方向盘埋下头,黑暗里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且不安,心里纳闷:我这是做贼呢?

悄悄抬起来,费嘉年正好跨步上了公交车,背包拉链上的挂件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后排车门被猛力拉开,冯一多穿着件臃肿的羽绒服,费好大力气才把自己塞进来,拍拍她肩膀:“走不走?”

纪南咬着嘴唇,心里堵着一口气没处撒,伸手用力拧车钥匙。只听见咔嗒一声脆响,冯一多没见车动静,凑上来想问怎么了,小姨阴着一张脸把半截钥匙举到他跟前:“……断了。”

喝凉水都塞牙。

纪南的低气压持续到了第二天,因为没有车,只能坐公交车或打车上下班。又近年关,冷风呼呼地吹,上午打车过去还勉强能接受,晚上为了不排队就只能走五百米去坐公交,北风吹得人脑壳疼。

纪南把手揣在羽绒服兜里,哆哆嗦嗦地沿着商业街人行道往前走,有顾客从店里推门出来,巧克力的香味乘着风钻进她的鼻子里,抬头看,正是她给费嘉年买礼物的那家店。

橱窗里的巧克力礼盒已经换了另一波,大红包装盒上印着春节的喜庆纹路,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店员小妹正好出来调整装饰灯带,对她笑笑:“我们家的巧克力口味很不错的,您要进去试试吗?”

纪南的口鼻都埋在围巾里,摇摇头。

“礼盒也很漂亮,现在买两盒送毛绒玩偶。”

纪南瞥了一眼,粉红色小熊变成了大红色,好土,盒子也土,都没她送费嘉年那个好看。

小妹进门去了,纪南站在外面没走,从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太久没剪头发,刘海都遮住了眼睛,纪南用手指梳了梳,梳成了一条条的三毛状刘海,于是干脆泄气地伸手往上一捋,又宽又大、还闪着油光的额头霎时暴露在冷空气中,她恼怒地打了个哆嗦。

费承章在晚上八点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先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接着才按响门铃,他扒着猫眼,看见一只圆滚滚的小熊。

这只小熊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费老师,家里不开空调啊?”

“一个人开什么空调?浪费电。”

纪南捧着他给的热水喝了一口,问:“费嘉年呢?学校都放假了,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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