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13)

至少能自如地叹气了。

一口气没叹完,突然有人在背后问:“费老师?”

费承章一骨碌爬起来。

床边站着个年轻姑娘,黑发垂到肩膀,穿一件黑色毛线外套,整个人看起来长手长脚。看了一眼床尾的名牌,确认自己没认错人,她把手里提着的核桃牛奶放到床头,毫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下,跟他自我介绍:“我叫纪南,费嘉年的高中同学。前两天听他说您要来这儿看病,正好我今天路过,上来看看。费嘉年不在?”

“下楼买饭去了。”费承章突然兴致勃勃,“小纪你怎么叫我老师?我可没教过你。”

“听费嘉年这么叫过。”

高中时他爷爷来参加过家长开放日,傍晚爷孙二人一起回家,纪南留在班里做值日,听见费嘉年笑眯眯地喊他:“费老师,我请你吃食堂?”

后来偶然听说他爷爷退休前也是中学教师,不知道费嘉年这个职业选择跟这个有没有关系。当时都没想到,他后来也成了费老师。

纪南的思路迅速扩展开去,双眼开始失焦。费承章摸着下巴道:“哎呀,这个人。”

纪南眨眨眼:“这人怎么了?”

“讨厌。”

没头没脑。她也不在意,顺着他作沉思状:“是讨厌。”

费承章饶有趣味地追问:“哪里讨厌?”

“完美人格,无懈可击。”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话完全发自肺腑。不论真心假意,费嘉年待人做事从来都一丝不苟。

纪南又一次觉得自己实在过分:她指着费嘉年鼻子说的那一通话,换个人来早就跟她翻脸了,也就费嘉年不跟她一般见识,不知道该说他心胸开阔,还是忍功非常。

费承章大笑起来。

纪南倒是不好意思了:“很好笑吗?”

“也还行。”

“那我再讲个更好笑的?”

“讲讲看。”

“您点单呗。”

“给我讲讲费嘉年的坏话。”

纪南也来劲了,严肃道:“费嘉年对你多好哇,还想听我说他坏话?”

这会儿不叫“您”了。费承章忍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被他们俩背后编排半天的费嘉年从门口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个打包盒,见到纪南,动作慢了半拍。

外面的大雨还没停,费嘉年另一边肩膀也湿了,眼镜片上糊满水珠。睡眠不足带来的疲乏像面糊一样包裹全身,而站在面前的纪南,似乎并不值得他再以无懈可击的微笑对待。某些礼节性的问候和微表情既无力支撑,也无必要,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松弛。

纪南一会儿摸鼻子一会儿擦额头,手上忙得停不下来,解释说:“路过,顺便来看看。”

费承章问:“吃了吗?”

“……没呢。”

“让他请你吃饭。”他指指费嘉年。后者正慢条斯理帮他掰一次性筷子,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们俩一眼,说:“她还得请我吃饭呢。”

纪南眼观鼻鼻观心。一级演员卸妆了?真人心眼还挺小,没想到。

费承章下午要做检查,必须得在病房等着,费嘉年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考虑到工作日没空来医院,特意去楼下请了护工。纪南一路跟在他后面,随口问:“你爸妈呢?”

他正低头签字,瞥了她一眼,“没时间。”

纪南马上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虽然不知道到底错在哪,但费嘉年的表情不太轻松,还是闭嘴为上。

两人就近挑了个湘菜馆子,纪南上来噼里啪啦点了一堆菜,点完了问:“这些行吗?”

“都行。”费嘉年看她连菜单都不用读,直接报菜名,“你经常来这里?”

“林婉男朋友在这家医院上班,我经常跟她约在这儿。”

很合理。她话也不多,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了,就跟个闭口葫芦似的盯着水杯发呆,之前在病房里说相声的劲都不知道哪去了。费嘉年也懒得跟她客套,有样学样地盯着桌面上的菜单。好不容易上了第一个菜,两人都松了口气,赶紧提起筷子猛吃。

吃到一半纪南问:“你爷爷看着身体挺好。”

“是挺好,要不是体检,都不知道身上有这样的病。”

纪南端起碗吃饭,偷偷看他。费嘉年大概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心事重重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让她疑心这顿饭都没吃完,他就会晕倒在餐桌边。挺好,边上就是医院,前脚晕倒后脚就能给送进急救室。

她就差没把“都安排好了”写脑门上了。费嘉年抬头夹菜,刚好目击她的心算现场,问:“饭不够吃?”

纪南迅速收回视线,“够。”

费嘉年,不愧是变脸大师,上礼拜还是个温文尔雅的热心市民,这礼拜就成冰山了。一想到是她先对人家出言不逊,纪南又把一肚子冷嘲热讽咽了回去。

一顿饭吃得两个人都不痛快,纪南十分庆幸自己选了湘菜,酸辣爽脆,就着大米饭十分钟就能完事,要是挑了火锅粤菜,不坐个四十分钟连前菜都吃不完,那她半条命都得搭进去。

落荒而逃说不上,脚下生风倒是真的。外头的雨势小了,费嘉年说他自己回去就行,纪南也不客气,自己开车跑了。

林婉的婚礼定在下个月,婚纱还没选好,硬要她来一起看看。纪南像陪女友逛街的男大学生,瘫坐在沙发上,看她乐此不疲地换了一件又一件,起初还认认真真地点评,看到最后眼睛都花了,三板斧轮着使:“很有气质,好仙,很衬肤色。”

林婉其实根本不需要朋友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她需要的是陪伴本身。就像高中时,她总是问纪南怎么办啊,纪南我们上哪吃饭啊,纪南……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但陪伴很重要。

林婉的男朋友丁医生走进婚纱店的时候,她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了三件,丁医生在沙发上坐下,手指头随便一指:“这个好看。”

“是吧是吧?”林婉喜滋滋的,“我也觉得这个最好。”

纪南长出了一口气。

丁医生边看手机边问:“林婉,请柬给纪南了吗?”

林婉一拍脑袋:“哎呀忘了!”

她从包里掏出请柬,大红色封面,内页用金线勾画出新人姓名,十足富贵圆满。林婉撅着嘴抱怨:“我爸非要我们用大红,好土啊。”

丁医生又瞄了一眼:“我觉得挺好。”

林婉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有审美吗?什么都好,拿便利贴当请柬你都没问题。”

“其实也确实没什么问题。”他悠悠然道,然后又遭受了林婉的小拳拳制裁。

玩闹间丁医生突然想起前两天林婉拜托他的那件事,转头跟纪南说:“你朋友家那位老人明天动手术,你知道吧?安排到当天第一场了。”他皱着眉想了想,“姓费的一个老先生,是吧?”

林婉盯着她:“费?”

纪南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啊,我同事的外公。怎么了?”

林婉眯起眼睛,显然没有全盘相信,正欲进一步问询,被丁医生一把拉起来:“就定这个了是吧?”

她的注意力一下又被吸引过去:“我再看看嘛。”

☆、斗牛

费承章的手术定在周一早上,费嘉年本来有两节课,为了请假出来,特意用两杯奶茶恭请贺明明跟他换课。才八点多,手术室门口已经人挤人,费嘉年把老爷子送进手术室就被赶了出来,下楼买了杯热咖啡再上来,座位就都满了,只好靠窗站着。

手机屏幕亮起来,上面是三字人名:费建明。

费嘉年本想挂电话,手一抖,却按到了接听键,耳机里响起爸爸久违而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大嗓门:“嘉年,你到医院了吗?”

“爷爷已经进手术室了,你不用来了。”

对面的人很尴尬的样子,“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早就跟你说了,日期时间地点床位号医生的姓名和护工阿姨的联系方式,早就统统告诉你了,只是你不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个精光。

这些话在费嘉年脑海中回荡,差一点就要说出口甩在费建明脸上,但还是忍住了:“你工作忙,爷爷也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是他儿子,这么大的手术怎么能不过来盯着?”

手机里的声音越来越近,费嘉年下意识地抬头向前看,费建明昂首挺胸向他走来,红光满面地冲他挥挥手:“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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