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俗
四号桌的嘉宾迟迟未至,三号桌已经有人入座了。我正在心中感叹,四皇子李泰真是一个不计较小节的人,竟然比四号桌的人到的还早。抬头却发现斜对面坐的那个是个瘦子,泰哥减肥了吗?——不对啊,这谁呀?
徐惠说:“那是五皇子齐王李祐,大前年(贞观十年)已经就藩,但去年生了重病,陛下留他在长安养病,听说至今仍未大好,所以没去封地。”——果然,齐王的封号在魏王之上,可怜的四皇子,身为嫡次子,竟然位居庶皇子之下,这位庶皇子还比他年龄小,陛下如此地高调宣示对他的宠爱,也不知是否能够弥补他心中的委屈和不平——如果我是他,我绝对意难平。
我们那个时候,名分很重要,不仅是女子看重,男子亦是如此,男子的名分是什么?对皇子而言,那就是爵位。
有名有利,不一定有爵位,但有了爵位,功名利禄近在眼前。在那个科举初启的年代里,一个人呱呱坠地伊始,很多东西便已经注定了——“命中注定”在我们那时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它犹如金科玉律,贯穿人的一生,遍布社会的每个角落,如疽附骨,无法摆脱!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这句话在我们那个时候根本行不通,我们那个时候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你能走多远,别人说了算——这个人往往就是你的父亲。皇子们的父亲,当今的陛下说:“五皇子的路叫齐王,四皇子的路叫魏王。于是,老四此生就处处要低老五一头,无论他多么勤奋,多么努力,都无法改变。
当然还有些东西比陛下说的更有用,那就是所谓的“习俗”,这个不是人的玩意儿说:“男尊女卑”。所以,女人一生下来就低男人一等,同样无法改变。这种理念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世代相传,久而久之,到我们那个时候,没有人觉得它不对。可能很小的时候也会想过这不对吧,但当你抱怨时,周围所有的人都说你是错的,它才是对的。在一次一次的否定和指责中,开始怀疑自己,便慢慢的学会接受,慢慢的学会认同,慢慢的开始去指责别人,让别人接受,让别人认同。于是,这样长大的我便不会觉得不公平、更不会去做所谓的抗争。
有人指责我身居高位时没有出台任何提高妇女地位的措施,太过自私。我觉得这个评价对我不公平,因为那时的我跟当时绝大多数女子一样,根本就意识不到我们女性的利益受损害了,谈何维权,更谈何改变?所以,后世有人把我视为女权运动的先驱时,我感觉挺惭愧的!蓦然回首,虽然曾经的我推进了科举制度,也从个角度上推进了社会的平等,但这种平等的受益者,是广大平民出身的男子,女性只能从她们中举的父兄的余晖中感受到些许温暖——当然,这些男子那时在男人阶层中遭受了类似于女人的不公,如果将他们视为男人中的女人,就可以勉强解释为“女权”,所以我一边惭愧着,一边接下了这个“女权运动先驱”的荣誉——荣誉这种东西,多多益善,来者不拒!
作为女子,并且是上面有两位嫡兄和一位嫡姐的女子,家族的继承权离我太过遥远,所以我对于宗法继承制度也就没有兴趣去仔细了解。因而,我曾误以为同一个父亲的孩子中,嫡子的地位永远高于庶子。后来入读小学跟同学们交谈多了后我才明白,一个家里只有一个嫡子——就是那个以后要继承家业和爵位的嫡长子,其他的人都是庶子,其他的嫡子之所以看似比庶子地位尊崇,往往是正妻出于自身偏爱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而给予的,但在父亲眼中,他们与其他的庶子并无区别。所以,若是正妻过世,或是妾室的娘家地位高涨时,除嫡长子之外的其他嫡子们的这种优越感就荡然无存了……在李治他们聊天时,那时的我大多时候只作为旁听者,本应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轻松心态,却每每内心深处总会觉得不安——但那时的我却并不知道为什么!
老话说的好哇:“不患寡而患不均。” 战争重新分配了财富的同时,也将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掀翻在地,“王侯将相焉有种乎”的话语开始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当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时,当家里的财富也越来越多时,当非嫡长子们的能力越来越强时,这种不平和不甘就犹如火山岩浆,在地底集聚着力量。
当觉得不公平时,有人就会去争取!眼前的五皇子李祐,他身为阴妃的儿子,却得到了比长孙皇后次子更高的地位,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我那时就在想,李祐能得到如此高位,怕是他的母族很不简单,后来一打听,果然如此。
“李祐的外祖父阴世师,隋末与代王杨侑留守长安。617年(隋大业十三年),李渊太原起兵后,李渊第五子李智云被阴世师所杀,年仅十四岁;阴世师、骨仪又让京兆郡访李渊家族的五庙墓葬所在并发掘。李渊入长安后,以阴世师、骨仪等拒义兵为由将其杀害。”
听听,外公不仅杀了爷爷的儿子,还刨了爷爷家的祖坟,然后爷爷又反杀了外公——冤家对头这样的词语不用在这里还能用在哪?
在这样的情况下,陛下登基之后,封他的母亲为正一品德妃,封他为齐王,可见陛下有多宽宏大量,有多不记仇啊!——是这样吗?
后世有人说,太宗这么做,是出于政局的考虑,是为了要买人心而做秀。不过我就觉得没那么复杂,我觉得应该只是习俗不同吧!
阴世师死时,留下了一对儿女:阴月娥和阴弘智,那时两人均年幼,被没入掖庭为奴——我们那时候人烟稀少,不讲究斩草除根,不杀小孩,而是收做奴隶。这样的习俗,在后世成吉思汗身上仍能看到,他那时屠城成性,却仍有三不杀:不及车轮高的男子、女人、工匠。
“报仇”跟“男尊女卑”一样,是后天习得的理念,并非与生俱来。我们那个时候,不会有人去指责这些小孩贪生怕死,也不会去要求他们报仇雪恨,更没有那么多的影视小说来宣扬血债血偿的故事。那时,小孩长大后不会认为自己有义务去复仇,胜者自然也不会因为所谓的永绝后患而想着去杀戮小孩,世世代代都是这么生活的——跟“男尊女卑”一样,也是我们那个时候的“习俗”。所以太宗陛下后来纳阴月娥为妃,主要是因为她漂亮,而且她后来生了个儿子,而且生得很是时候——出生在“玄武门之变”当天。当年玄武门之变,陛下并不是很占优势,最后获胜归来,喜得麟儿,于是将之视为福星,取名“祐”,意为承天、神之佑助——迷信也是我们那个时候的“习俗”,而且是最广泛、最根深蒂固、最源远流长的习俗,没有之一。
竞争
在陛下一段冗长而乏味的开场白之后,宴会终于开始了,场上开始歌舞表演,在场的人也开始放松下来,我便将魔爪伸向美食,准备开启“进补”模式。
我的手才伸出去,就发现李治兄妹俩拿出一个小食盒——我诧异了,他们这是准备做什么?打包吗?接下来,他们的举动震惊我了,竟然真的是打包!难不成,他们看似光鲜,其实背地里……没娘的孩子真可怜,哪怕是被亲爹带在身边也逃脱不掉悲惨的命运,一时间,我脑补了八十集家庭伦理剧,集集都是泪。
李治看了我一眼,拿筷子敲了我的脑门,问:“发什么呆?不好吃吗?”
我说:“我今天食欲不佳,不是很想吃,你们多装点,不用给我留。”心里默默想,怪可怜的,我虽然品级较低,待遇不高,手头也不宽裕,但我背靠杨姐姐和崔姐姐这两棵大树,可以时不时到她们房里去搜刮点小零食,日子还算滋润,就不跟你们抢了。
李治却说:“其他的吃食早就吩咐小厨房准备好了,刚刚妹妹提醒我,我才发现忘了备月饼,我想着咱们五人都不喜欢吃,所以就没吩咐小厨房再做,就在这拿几个,中秋嘛,总得有个月饼才像样子!”
我:“?”
李治又说:“一会散席之后,我们去学校找裴炎他们几个赏月,你也一起去吧?”
我问:“裴炎他没回家吗?”我们小学实行的是寄宿制,虽然小学与内宫仅一墙之隔,甚至墙上还开有直通内苑的小门,但李治也必须在小学留宿,当然,我们三个女生是学校唯三的走读生。我们除了长假外,平时也放假,我们每月十、二十、三十号各放假一天,是为“旬休”,学生可以回家,中秋节那就更不用说,今天只上了半天课,就让大家回家过节,明天也是下午才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