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62)

“小风和御王兄长得多像!”讲道理,那张脸确实像他,怀栎自己看见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怀氏人生凋敝,自己擢任西府,手底下也没有亲近信赖的人,便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这个孩子,赐字“青萍”,听话倒很是听话,不过不知是否在道观里待过的缘故,性子淡泊,不急不慢,跟他也不很亲,怀栎一时不知,冤枉说了他两句,他脸上也没有别的神色,一径袖手在那里站着,解释完了就算作罢,倒让怀栎觉得无趣,挥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屋里独留薛渊和怀栎两人。

“玄君,你坐下。”怀栎微微笑道,看着少年乖巧地在他对面坐下,面目熟稔,宛如故人重现。

“秋节都过了,你这样身子,这些日子就不要往出乱跑了。”薛渊文静地回道,“义父,我自己的身子我明白,这些天都好好儿地在屋里待着。”

“那是怎么犯了这惊厥之症?”怀栎不自觉皱起眉头,“敢莫是在什么地方冲犯了?我明儿让人沐浴斋戒了去三清观礼下寄名贴。”

“这就更不必了!”少年急忙红着脸道,“义父义兄事情也多,专为了我再忙一遭,本来没有的,现在也有了。”

怀栎听他这么说,苍白着一张精致的小脸,更觉他懂事得可怜可爱,又想到他母亲,心里更不适意,一时头疼难忍,勉强跟他又闲话几句,遣他自去。薛渊站起身来要走,却忽然又回身看住他桌上摆着的一只云紫海螺蚀金刻花点漏。

“义父桌上的点漏好像坏了?”他凝眸看了会儿,忽然提醒道,怀栎循着他的眼光看去,见壶漏确实不走,也笑道,“是坏了,不值什么,一会儿我让他们再从库里捡个能走的就是了。”他将那个小壶漏拿起来把玩了一下,抽掉因损坏已不能转动的金丝轴,可惜道,“倒还是个挺好看的玩物,可惜竟坏了,你要喜欢,拿去玩罢。”

薛渊接在手里,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似地,爱惜地藏在怀里走了。怀栎看他出去,自己头疼越发厉害,就让随身的小侍开了梳头匣子拿出膏药来贴上,侍从劝他回里屋躺着,他却想着过午要见府长秦氏,来回更衣麻烦,故而反不进去,只吩咐随侍将椅靠垫了一块锦皱软垫,一手撑着脑袋,恍然睡去。

正神思恍惚之间,忽见怀风又自门外施然走进,不带金冠,不梳官髻,散发飘摇,衣带垂牵,形容大异往常,怀栎不愿起身,只将手一摇,“青萍,我乏了,要有什么事你自行处断,不必找我。”

怀风却在门口遥遥鞠了一躬,“夫人车驾刚回府,不知得了个什么要给义父,那我让夫人先等等?”

怀栎愣了:谁不知道他西府怀栎三十年来洁身自好,自二十三岁被退了婚起便再不曾议婚,满朝里曾经认真地议论过他究竟是喜好南风还是干脆不举,自己府里哪儿来的夫人?

想到这,他不困了,自椅子上站起身来,“青萍,你发烧了?胡说什么?”

怀风脸上有点委屈,“我没胡说,不信您自己出去看。”怀栎偏不信这个邪,起身走到屋外去看自己的便宜夫人,但见树上都是翠绿的嫩芽儿,却有夏花满地开放,靠墙边一只红梅,似火似霞,玉阑干几朵冰菊,迎风怒张,飘飘然竟不知这是何节令。

回廊下站着一人,未见其面,先闻馥郁之气扑面而来,听见脚步声,那女子一回头,蹁迁袅娜,姿容端妙,身段苗条,眼带桃花,见他来了,用手里的团扇轻抚樱唇,含羞带嗔,

“你哪里去了,要你去山上接接我,只不肯去,再这么着我可恼了。”

怀栎失了声,话梗在嘴里说不出来,心里觉得是梦,又唯恐是梦。花影间,美人仍旧美得奢靡贵丽,又有种小姑娘似的纯真轻佻,走过来挽起他的手臂,

“又是上流云观给你求签,你反倒不去,在家待着不成了个老朽木材?”怀栎终于一口气缓过来,不由问她,“莹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定是什么人的阴谋,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薛莹笑道,“你睡了这一下午,傻了不成,我不在这儿又在哪儿?”

“可陛下……”

“陛下前儿恼了我,特罚我在家里闭门思过,忘了?”薛莹又幽怨地瞧他一眼,“我不是小姑娘了,记性没有往常那么好,一时出了错也是有的,倒是你,也不替我说情。”

“那沈公子……”

“沈公子是谁?哪儿又有这么个人?”

怀栎忽觉惶恐——岂不是上天将他心心念念的一切,都在这一梦之中还给了他?

可他不过是个普通人,那样好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他回头去找怀风,见他袖手站在原地,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淡漠。

“这是何意?”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让身边人觉察出来。

“在此世就是如此的,义父不必惊怪。”

“如今是谁家朝代?”

“余朝第三十四帝,白莞。”

“既然如此,又何有你来?”

怀风微微浅笑,“我生非凡人,死化尘埃,跳出四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来此自有一番因果,说了徒增烦恼,不说也罢。”

“如此酣畅一梦,想必终有醒时吧。”怀栎看像花影间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自知与她早已缘尽,忍不住叹息。怀风却又笑了,

“是梦如何?非梦又如何?若义父不想回去,留在这里便罢,从此太平盛世,人月两圆,岂不是美事?”

怀栎经他一说,倒像是打通了什么关节,玄君自花丛间跑来,只有四五岁的形状,小脸跑得红扑扑的。耳边,薛莹犹在喊着要他慢点,小心摔了,另一边又拉过怀栎来,说今日晚上是放灯火会,家里奴婢们已经扎好了大灯笼,备起烟花来,单等晚上宴饮去放。

“我明白了。”怀栎点了点头,伸手,挽住了薛莹的手,对怀风的方向还了一礼,释然笑道,“青萍,回罢,你我从此两别了。”

耳边又闻丝竹管弦之声,飘悠如聆仙乐,听他唱道是:

金台柳,金台柳,从此翩翩照新酒,昆仑山里岁月多,何必人间觅情仇?

丝竹管弦,外廷宽街,送出了一对对金山银山,纸扎白人,这是余朝最后一场最为华贵的丧礼,西府怀栎昼眠而逝,是秋分那天午时一刻,到他发丧,是八月十三,离人月团圆,还有两天。

三刹·孤明月(薛信世)

他确信男人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这么一处景象:屋子里死鸟、死猫狗到处散落,有些身体温热,有些冰凉僵硬,还有些已经腐烂,白骨半露。他身边的木板床是三块木板拼起来的,两长一短,睡者必须把双脚蜷缩起来,才能享受到躺在床上的五分惬意。

但死者并不需要,爆裂的脾胃从他嘴里溢出来,打湿了胸前僵冷的白狗皮,他双臂大张,像即将飞向苍穹的血鹰。

男人手里拎着一只刚打来的兔子,看着满地的血迹,和角落里蜷缩着的小孩,愣了一会,急步走上去,“伤着了吗?”

男孩用力在眼中挤出一圈水光,让自己显得楚楚可怜,“没……没有。”

“死的是你什么人?”

“生身父亲,仰药自杀。”

男人走到床边细察死人情状,但见他大衣紧紧裹在身上,喉咙上有几道深深指印抓痕,脚下堆着能拼成一个粗瓷碗的碎瓷片。他又一语不发地回到男孩身边,

“你呢?叫什么名字?”

“薛渊,字玄君。”

“你还不到起字的时候。”男人有些嘲弄地笑了笑。薛渊被惹恼了——他不喜欢这男人对他说话的这幅态度,便紧紧皱起眉头来,“我母亲死时赐的字。”

“你左手腕上有铜枷火印,手心上有童男守丹紫阙,母亲是官奴,父亲是附佘人的乌萨卡,侍神……”男人问到这儿,脸上突然显出些不寻常的神色,“……你母亲是谁?哪座城的官奴?叫什么名字?”

他的问题可真多,还有,为什么要用那种关切、又畏惧的眼神看着他,明明二人只是萍水相逢。

薛渊咕哝了两句附佘土话,躲开他探究的目光,咬着嘴唇,“我不知道母亲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她从哪个城来,西边,或许是信玉,白火,都说不定。大家都叫她莹莹,我想大概是薛莹,或者薛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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