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城在花涴看不到的地方挑眉——他知道的。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越千城觉得是时候问出那个问题了,月亮的轮廓逐渐明显起来,他在月下牵马前行,小心翼翼地问花涴,“可以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你改变了性子吗?”
花涴低头看向脚尖。
她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不过须臾,等她再将头抬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倏然沁满泪花,只消眨眨眼睛,大颗的眼泪便会滚出来,“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怕到我常常做噩梦,有段时日需要服药才能安睡。”
双层眼皮抖动,越千城微蹙剑眉——会是,那件事吗?
☆、第四十三章
越千城并未料到花涴会因此流泪, 若是提前晓得,他决计不会问她这个问题。
他正手忙脚乱着,思忖该不该扯下衣袖给花涴擦眼睛, 身后冷不丁传来焦急的呼喊声,“一念!”
几声唤罢,霍嘉突然阔步追上来, “城哥, 花姐姐,快停下, 一念不见了!”
花涴擦擦眼泪,很快将情绪调整过来, “啊?一念不见了?”她抬手揉鼻子, “他不是一直和你们一起走的吗?”
霍嘉频频回头看向远处的夜幕,“他是一直和我们一起走的来着,可方才走着走着, 他突然说听到有哭泣声, 还说是个女人在哭。他想拉我四处找找, 我寻思大晚上的,这又是荒郊野外, 哪里会有女人跑这儿哭泣, 就没答应他。”他苦恼挠头, 那头鸡窝一样的头发愈发乱蓬蓬, “我也劝他别去找了, 可我转身和小白说了一会儿话, 等再回过神,身边哪还有他的影子!”
白羽生将双手搭在唇边,大声向四下呼喊, “一念!一念!顾一念!”如石沉大海,听不到任何回声。
天色这样暗,行路本就不方便,顾一念又是标准的路痴,他若是迷了路,只怕绕到一个月后也绕不出这片荒地。
更严重的是,这附近有沼泽,还有水塘子,随便顾一念掉入其中哪个里面,都无生还的可能。
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越千城问霍嘉,“他在哪儿听到哭泣声的?”
霍嘉不假思索,“就是咱们方才路过的那一大片荒地。”
越千城当机立断,“走,往回找找。”
幸好,夜不是太深,天上也有圆盘一般的月亮,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花涴来自六扇门,经过系统而严格的训练,她知道在这样的夜晚找人,绝对不能分散开,大家要聚在一起,如此出了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他们几个人围在一起,一壁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壁不停呼唤顾一念的名字。
唤了半天,始终无人应答。
这片地是凌云城到瞿凤郡的必经之路,中间有一条笔直的官道,两旁是无人耕种的荒地。由于土质不好,庄稼长势差,卖粮食的钱还抵不上往地里花的钱,是以这块地荒了有几十年,鲜少有人踏足。
至于那些踏足的人嘛……这片荒芜土地上长满了及腰高的杂草,是很好的遮挡,躲在草里拉个野屎什么的很合适。
夜风穿身而过,虽不大冷,却也让人冷颤连连。
白羽生抱住手臂,来来回回搓着,不停往这里功夫最高强的花涴身边挤,“这地儿真吓人,大晚上的,怎会有女子胆子大到敢来这儿,我说,顾一念别是被女鬼勾了魂儿吧?”
越千城虽然担心顾一念出事,却还不忘伸出手臂挡一挡不停往花涴身边挤的白羽生——能靠近花涴的男子只有他,其余人等请靠边站。
花涴安慰白羽生,“别怕小白,世上没有这么玄乎的事儿,一念可能只是没跟上你们的步伐,掉队了。”
白羽生战战兢兢“嗯”一声。
他们又往回走了半里,仍是没有发现顾一念的身影,到达一块大石墩子附近,霍嘉突然道:“就是这儿,顾一念就是在这儿和我说听到有人哭的,我记得他还靠在大石头上歇了会儿脚。”
花涴停下脚步,弯腰看了看大石墩附近,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当视线移向大石墩旁边的荒草地,她立时察觉到不对劲:这里的草被人踩过,且踩的时间应该不长,倒伏下去的草稞子还没完全恢复正常,仍维持着半倒伏的状态。
光是来回踩一趟,草稞子应当不会倒下去这么久,想来踩草稞子的人应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该是在犹豫不决,无法确定该不该走进去。
这很像顾一念的性格。
越千城也发现了,他走到倒下去的草稞边朝里看,只看见一片茫茫夜色,以及茂密生长的杂草。
花涴提议,“往里走一走吧,他可能从这儿进去荒地中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
把两匹马拴在大石墩子旁边,他们往荒地身处艰难跋涉,不停呼唤着顾一念的名字,期待有所回应。
杂草地是虫子们的乐园,有些虫子昼伏夜出,此刻正是它们精力最旺盛的时辰,除了此起彼伏的虫子鸣叫,他们听不到其他动静。
在荒草堆里走路很艰难,不知走了多久,花涴停下来擦汗。常年习武的人感官都很敏锐,她正抬起袖子擦拭额头的汗珠,隐约听到句十分微弱的求救声:“救、救我,我在这儿!”
她忙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支棱起耳朵,她大声向四周道:“一念,是你吗?你在哪儿?”
又是一道微弱的声音,不过比第一遍清晰不少,大家都隐隐约约听到了,“我……我在下面。”
白羽生吓得鼻涕都快要淌出来了,他抓住越千城的袖子,瑟瑟发抖道:“他说他在下面,不会是……地狱吧?”
越千城扒拉下他的手,故意吓唬他,“我听老人说,若一个人能听到地狱传来的声音,那他离下地狱也不远了。”
白羽生拿小拳拳捶他。
花涴不大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她继续支棱耳朵,仔细辨别声音传来的位置。
是从斜前方传来的。
她压实脚步,慢慢向斜前方走去,越千城紧跟其后。
茂密的草稞遮挡了脚下的地面,也将视线遮去一半,花涴光顾着听声音了,没有留意脚下,当她能够十分清晰地听到顾一念的求救声,一个黑咕咚咚的洞口赫然出现在她脚边。
花涴抬脚向前,眼看着下一脚要踩空,越千城眼疾手快,忙伸手拽住她,“小心!”
花涴这才看到脚下的黑洞,身子条件反射性地向后倒去,重心跟着后移,她径直倒进越千城怀中。
好在是后背与越千城的前胸相贴,而不是正面紧贴着倒下,万一再上演一出恶俗的嘴对嘴桥段,那花涴真是尴尬得要跳进黑洞中了。
她忙站直身子,红着脸向越千城道谢:“谢、谢谢你。”
少女娇软的身躯手感很好,越千城意犹未尽地收回手,将双手深深藏进衣袖下,“没什么,注意脚下。”
白羽生和霍嘉相视挑眉,一切尽在不言中。
握紧系在腰间的长鞭,花涴强行让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她小心翼翼靠近那个突兀出现在地面上的洞口,试探着向下面喊,“一念,你是在这下面吗?”
顾一念激动的声音传上来,“花涴姐姐,我在这下面!”
还能说话,且说话的声音正常,看来没什么大碍。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口用来取水浇灌作物的水井,乃是当年第一个试图在这块荒地上种东西的大户开挖的,随着这块地的荒废,这口井也无人使用,渐渐地井水干涸,井底只剩下松软的沙子。
好在这口井并不是特别深,花涴将她的长鞭当做绳索,将鞭子的一端抛到井下,几人合伙用力,把顾一念拉了上来。
来来回回折腾这一趟,每个人都觉得身心俱累,幸而最后有惊无险。
大家围到顾一念身边,问他可有伤到哪里,是否需要去城里找个郎中瞧一瞧。
顾一念惊魂未定,他抱住膝盖坐在及腰高的草稞子上,浑身瑟瑟发抖,眼眶里的泪花还没干,吓得说不出话来。
霍嘉顶着鸡窝头将顾一念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没瞧出哪里有受伤的迹象,他安慰他,“不怕不怕,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只是掉井里罢了,花涴姐姐这不是将你救上来了嘛!”
不知道在怕什么,顾一念仍旧抖个不停,牙冠也紧紧咬住。
花涴亦出声宽慰他,“没事的一念,不用太后怕,我们找到你了,你放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