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无意识地从阿初握勺子的手上瞥过,花涴正要收回视线,冷不丁地,发现一件煞是奇怪的事情。她定睛又看了一眼,看得愈发清楚,只觉得心底“咯噔”作响,鼻尖顿时开始冒汗。
竭力维持着镇定,花涴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过勺子,对阿初绽放一个看似和气的笑容,“辛苦你啦。”
阿初直起腰,语气平淡疏离,“无妨,分内之举。”
花涴捏着银汤匙,“咕咚”埋进汤碗里,强按捺住心中的激荡不平。
抬手撩起额前的碎发,顺势将头猛地向后甩去,尹晟自以为这个动作十分帅气。他问花涴和越千城,“爹让我顺便问你们,找东西的事情可有头绪?他快要坐不住了。”
越千城强忍住心头的不适,刚想接话,把他们当前的困扰及所掌握的情况告诉尹晟,花涴忽然先一步开腔道:“暂时……还没什么头绪,麻烦公子让将军再等等,我们会尽力而为。”
越千城的眉心微动,他静静望花涴一眼,似有所悟,不动声色的把话收回去。
花涴拿汤匙搅动着碗里的汤汁,又叹气道:“但……请公子让将军提前做好准备,别抱太大希望,我们掌握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还都是没用的线索,推进着实缓慢。您顺便帮我们问问将军,能否再想想办法,多争取几天时间。”
尹晟闻言挠头,“时间?什么时间,爹还给你们限时啦?”
花涴愣了一瞬,“公子可知府上丢失的东西是什么?”
尹晟接着挠头,“是家父的玉佩啊,乃是当年他与家母的定情之物,所以他才如此重视,专门请你们前来寻找。”
花涴登时恍然大悟。
她这才知道,原来尹将军的保密措施做得这么好,马甲胄被偷这件事连尹家的大公子都不晓得。
她便说嘛,弄丢皇上赏赐的东西可是重罪,脑袋随时有可能搬家。重罪临头,尹晟和尹神曲哪还有心情顾及儿女情长,除非他们并不知道被偷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心里毫无压力。
估计尹将军也清楚自己生的都是什么熊玩意儿,是以不敢把马甲胄丢失的事情告诉他们,只自己承担所有事,每日惴惴不安着。
及时止住话茬,心里想着尽快把这件事扯过去,花涴硬着头皮喝了口红枣枸杞汤,“啧,真好喝。”她咬着牙,昧良心夸道。
尹晟不疑有他,舔唇笑道:“嘿嘿,好喝你就多喝点。”
花涴继续咬牙,在痛苦的边缘徘徊着,嘴巴里全是红枣的味道,实在是不想再多喝半口。
越千城十分了解花涴,她每做出一个细微表情,他几乎都能正确解读出代表的意思。
看出花涴不想喝这碗汤,而尹晟又一副“你不喝我就不走”的愚笨模样,越千城坐直身子,决定牺牲自己,“我渴了,花涴,把碗递给我。”
花涴记得越千城也不爱吃红枣做的东西,她正犹豫着,越千城已自己伸手来端碗。拿开碗里的勺子,越千城仰起头,喝酒似的,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
花涴侧目望他,眼底流露出欣赏的笑意,逐渐蔓延到面颊之上——嗨,有人护着的感觉,可真好啊。
少年抬起手,动作洒脱而不做作地抹去唇角的水渍,许是实在难以忍受红枣的味道,他深深蹙眉,不敢仔细品味。
望着越千城痛苦的侧颜,花涴心底恍惚生出一种想法——这辈子就他了。
要什么功名利禄,要什么身份地位,她想要的,仅是如他一般简单真挚的少年郎,他极了解她、极重视她,他对她的这颗真心,用什么都换不来。
看到越千城把花涴的红枣枸杞汤喝了,尹晟气得咬牙,“你为何要喝我给花涴准备的汤!”
越千城眨眨眼睛,人畜无害道:“我渴了嘛。”
尹神曲气得瞪大眼睛,“宁愿喝不喜欢的红枣水,也不喝我亲手泡的参茶,越千城,你什么意思?”
越千城挑唇哂笑,颇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意思,“啊,我又喝饱了。”
尹家兄妹俩实难忍受,他俩前后“哼”一声,双双拂袖离去,阿初忙追出去。
花涴和越千城的耳边总算清净下来。
到底是出身将军府,这家兄妹俩走哪儿都吵吵闹闹的,嘴巴里像装了十来个放大声音的器具。
静了会儿,越千城起身掩上房门,回过身来小声询问花涴,“你有何发现?”
他听出花涴故意把找回马甲胄这件事说得困难重重,并有意藏住他们发现的线索。
神色陡然变得凝重,花涴瞬目道:“阿初!阿初的手不对劲。”
☆、第八十九章
越千城追问, “怎么不对劲?”
花涴伸出手,当着越千城的面摊开手掌,露出并不柔软的掌心, “你看我的手心。”她让越千城把手掌也摊开,一边对比一边解释道:“正常人的掌心会有泛黄的茧子,比如你。但是这些茧子大多分布在手指根下方的凸起上, 且较为坚硬, 分隔点清晰。你再看我的掌心,我的掌心也有茧子, 但它并非只分布在手指根下方的凸起上,手掌心也有, 指节上也有, 且分隔点很不清晰,已然磨成一团了。”蜷缩指节,花涴道:“这是因为我长期握剑握鞭子, 掌心生出的茧子和纹路几乎被磨得精光, 方才阿初递勺子给我时, 我发现她的掌心赫然也是如此,千城你说, ”她抬头望进越千城的眼睛, “若她只是个普通侍女, 掌心怎会同我一样, 磨得连掌纹都没有了?”
顿一顿, 花涴接着道:“我之前说过, 只有高手才会掩藏气息,我看不出阿初身上有习武之人的气息,她定是高手。”
听完花涴的分析, 越千城沉默良晌,他的脑海里逐渐浮现一个想法,等待去验证。
“一丁点线索都有用。”说完这句话,他走到柜子边,开始翻找起从凌云城带来的行礼。
良久,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越千城松口气道:“还好我带来了。”
花涴重新倒了两杯清水,推了一杯到越千城刚刚坐着的那侧,自己又捧起一杯,“什么?”
越千城回到桌子边坐下,把从行李袋里找出的东西摊到桌子上,花涴低头看去——是张纸,上面画了只脚印。
“这是那个闯入无仙派杀死如汀的凶手留下的脚印。”越千城喝口水,冲淡嘴巴里的红枣味道:“我总觉得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是以顾一念打扫操作间时,我让他把窗台上的脚印拓在纸上了。”
花涴折服于越千城的深谋远虑。
越千城继续思忖道:“我突然想到,阿初的个头也不高,你又说她手心的茧子不对,可能是高手。能够无声无息潜入无仙派,干脆利落杀死会轻功的如汀,那个出身崇月阁的矮个子刺客定然亦是高手,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恰好阿初来时路过庭院,脚底沾上不少泥土,她曾在厢房外跺脚,试图把脚上的泥土跺掉,并因此留下脚印。
确定门外并无异样后,越千城拿上纸笔,仔细拓下侍女阿初留下的脚印。
回到房间里,越千城将两张纸放到一起,一个是新拓的侍女阿初的脚印,一个是刺客留在窗台上的脚印,时间不同地点不同,然而,两枚脚印却完美重合。
它们完全一模一样!
望着完全重叠的两枚脚印,花涴瞠目结舌道:“崇月阁那个头戴斗笠的矮个子……是女的?不是男的?”
越千城把印有两枚脚印的纸张妥帖收好,“线索对得上了,阿初是将军府里的下人,符合我们最开始的推断,昨夜她又迟归,说是去替尹神曲买衣裳,可若她会功夫,来往的时间会大大缩短,她有充裕的时间乔装打扮,来偷咱们手中的玉面罩。”喝口茶,他笃定道:“我们昨夜见到的那个头戴斗笠的矮个子男人,应当就是阿初。是我们先入为主,认为头戴斗笠的矮个子一定是男人,但说来我们从未看过他的脸,只是听声音辨认罢了,声音这种东西,可以刻意改变,它并不能作为辨认性别的凭据。”
花涴认真听着,秀气的眉毛快要拧成麻花了,她问越千城,“你说崇月阁怎么会想到来偷这套马甲胄?阿初昨夜已同我们交过手,她为何还要回到将军府,就不怕身份暴露吗?”
越千城揣测道:“阿初不清楚我们当前掌握的线索有多少,也不信我们能看穿她的身份,不若早从我们来到将军府,她便闻风而撤了。她同崇月阁,都不信我们能找回马甲胄,甚至可以说,他们看不起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