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蕉几人连忙上前,东厢的院子被占了一半,全是焦黑的皮包骨,被烧了还能留皮,只能是之前就先被做成了人干,否则活人被烧,皮不可能这样完整。
那么问题又来了,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仇怨,偏要跑到这秦楼来,将一整楼的人做成人干,堆在这里烧?!
狄蕉环顾四周,发展这东厢的地上除了被他们踩出的脚印,并无之前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秦楼着火后进来的那波人,没有来过这里,这有几种可能。第一,他们知道这里有干尸堆,特意避讳没过来;第二,当时情况特殊,他们没有时间逛到这里;还有一种可能,是狄蕉结合这些痕迹和整件事的线索做出的推断——
他说:“后院那口井,走得独立水脉直接连通鎏金江,开口处正在那几具干尸出现的江面下方,这就能解释当时干尸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下游,我们当时还以为是逆水而上。”
赫连长老一惊,“公子的意思是,那几具人干是有人从这儿杀害后被投到了后院的井里?”
狄蕉点点头,沉默着往回走,众人连忙跟上。就见狄蕉停在了东厢进口处,指着地上的痕迹,道:“这里的痕迹,很像是有人发现了这堆烧焦的干尸山,被处理掉后拖走时留下的。”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地上的痕迹,真是越看越像。
这时狄蕉又指向楼上,“那边的几处,也是一样。敲开地板取出藏物,被人发现不得不灭口;发生争执,排除异己以立权威,杀鸡儆猴以儆效尤,难道不是最立竿见影的手段吗?”
众人听他这样说,简直如醍醐灌顶。赫连长老更是忍不住拍手,道:“公子所言甚是,从这几处痕迹来看,被杀的人数和江祭时出现在江面的人干数目竟然完全吻合,这样一来,那几个人干最初应是在此处被害。”
“对。”狄蕉打眼又扫了一遍这座秦楼,道:“前因后果大抵如此。一会儿派人去四周打听一下,看看秦楼失火后,这两天有什么人来过这里大抵也就能确定疑犯了。”
“好,我这就安排。对了,公子那些人干怎么办?”赫连长老此时对狄蕉钦佩有加,几乎言听计从。
狄蕉道:“渡入轮回后,好生安葬吧。”
赫连长老领命去部署,他才走开几步,苍凛雪就耐不住用力拉了狄蕉一把。狄蕉也是到了这时候才注意到,手还被这家伙攥着。
狄蕉先看了眼被他拉起来的胳膊,又抬眼看他,目露询问,而苍凛雪则是直勾勾盯着他说:“江边也可再查一遍。”
狄蕉想想,好像也对。第四具人干就是在江岸上突然化成的,再去看一下也好,说不定能再挖出些蛛丝马迹。
见狄蕉点头,苍凛雪好似有些着急,都没给狄蕉反抗的机会,抱起他,蹬上剑,直飞雀撵。
直到雀撵再次飞上云霄,还能听到狄蕉气呼呼地教育苍凛雪:“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禁止你对我动手动脚!尤其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准抱我!”
苍凛雪:“嗯,好。”
狄蕉:“喂!你干什么?!说了不准碰我!你给我起开!”
苍凛雪:“我没想碰你,我只是听一下我们未出生的孩儿。”
“你能要点儿脸吗?!”
……
这一天虽然出了很多变故,可到底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大节日,江岸边陆陆续续没断过人。
因此,苍凛雪的火红雀撵才出现在江岸上空,立即就被岸边的民众发现了,好多人指着雀撵大声呼喊打招呼,还有跳起来挥手,扔彩绸的。
狄蕉见苍凛雪撩着帘子冲地下的民众微笑摆手,已经猜到这家伙来江边根本不是想查什么线索,他只是想来民众面前刷个脸。
细想起来,上一世苍凛雪好似也是这样,他当上阁主之后,每年的江祭似乎也会有这趟过场。刚开始的时候,狄蕉还问过苍凛雪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苍凛雪当时好像是说他才刚上位,根基不稳,阁里长老们的资历都摆在那里,有时候难免会有不服。他若是再不争取城中百姓的支持,这位子恐怕很难坐稳。
那时狄蕉对这些权谋之事毫无兴趣,听得似懂非懂。此时,方能体会到当初苍凛雪坐在阁主位子上的不易。只不过,如今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就算理智上能体会,心理上好似也再难起什么波澜。
原来,爱情真的是一时冲动,若是遇到某个契机,被当头棒喝或泼一盆冷水,人冷静下来后再回头看去,很容易注意到之前被忽略掉的许多细节,对之前爱过的那人回有一个全新的认知。
苍凛雪注意到狄蕉一直在侧头看着自己,手指不自觉就抓了抓。于是,岸上的百姓发现,苍阁主突然放下了帘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撩起来,脸上的笑容比刚才要灿烂多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岸上的人们却因这笑容欢呼得越发起劲儿。
雀撵里,狄蕉嘴唇红肿,喘着粗气儿,歪在一边。他再次确定上辈子的自己真是眼瞎,怎么就没看出来苍凛雪是个大榴芒呢?!好气呀!
苍凛雪的雀撵绕着江岸两侧转了一圈儿,最后停在了上游一处僻静的垂柳堤上。他先下去,又回身细心为狄蕉打起帘子。此时,天色已晚,苍凛雪担心狄蕉看不清脚下,还打了个响指,大拇指上燃起一道火焰,代替灯笼为他照亮。
待狄蕉下来后,苍凛雪又钻了回去,须臾,他抱着个黑木匣子下来。狄蕉好奇,问他是什么,他还不说。
狄蕉站在堤坝上,看着面前白浪翻滚的鎏金江,想起了上一世何晓枫曾经带着他们几个弟子,来过这里。
那一年狄蕉五岁,也是初次画龙成功后,向师父撒娇,要师父晚上陪他游江,何晓枫便带着他的四个徒弟来了这里。
狄蕉还记得那次自己调皮,掉到了江里,三个师兄为了救他全都跟着跳了下去,跳下去了才发现,狄蕉水性极好,根本屁事没有。反而是修习火道的苍凛雪下了水后跟个旱鸭子一样,被他们三个合力给救了上来。
想起苍凛雪当年的狼狈样儿,狄蕉忍不住笑起来。苍凛雪蹲在他身后,正摆弄那匣子,听见这笑声,就抬头问他。
狄蕉回头,不知是否天色暗淡,狄蕉觉得这一刻苍凛雪望过来的眼神格外温柔,于是那原本到了嘴边的取笑他的话不知为何就没说出来,反而是说了句‘想吃粽子’。
他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到底是对粽子有什么邪念啊,这语气怎么听都透着股撒娇的味道。
狄蕉:我只是还沉浸在回忆里没醒过神儿来,一不小心就带出了回忆里自己说话的口气,我那会儿才五岁,撒娇怎么了,多正常啊!
然而,苍凛雪听了这话后,眼神越发柔和下来。他低下头,从匣子里取出一物,就那么蹲着直接递了过去,“给你。”
“啊?”狄蕉诧异地睁大眼,看着被苍凛雪捏得有些变形的那个粽子,边接还不忘嫌弃道:“这粽子也包得太丑了吧?这是谁包的?不会是晨奈吧?”
苍凛雪:“……”
狄蕉咬了一口,听见苍凛雪叹气,突然福灵心至,惊讶道:“这不会是你包的吧?”桂花馅儿的粽子,虽然卖相丑了点,味道绝对顶级。因此,狄蕉嚼嚼嚼,又咬了一口。
“嗯。”苍凛雪好似没啥底气,这一声应得很轻。他抱着空匣子站起来,狄蕉才看清,堤坝上此时整整齐齐码了一溜儿吃食,还有用红枣串成的祭江灯。
“这些都是你做的?”狄蕉都有些不认识苍凛雪了,无法想象他那高冷的大师兄会有一天耐下心来干这些。
苍凛雪这次连嗯都不嗯了,就点了点头,又加了句‘没做好。’
狄蕉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这些出自苍凛雪手笔的供品,卖相全都粗枝大叶,祭江灯也串得有些歪曲,不过也能看出来是用心了,就说:“还好吧,胜在心意。我还不会包粽子呢,一包就散,唉!”
“我教你?”苍凛雪眼里突然又有了光,期待如星辰,一瞬间亮得差点愰花狄蕉的眼。
弄得狄蕉都不大好意思拒绝了,只道:“也行吧。我要包桂花馅的。”
“你喜欢吃,家里还有很多。”苍凛雪说这话时,眸光又柔和下来。
狄蕉却撇开脸,只问:“你带这些东西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