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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啊。洛芷柔竹简一摇将命运占卜,不去看签上具体内容。同时上抛百块龟甲,周围的士兵都瞪大眼睛去看:百块龟甲都是正面朝上。“天佑我军!天佑我军!”于是人人欢呼士气高昂。青卿持着药箱,用足抵住一片龟甲,让它错过了收走,如所料那样:正面反面刻成一个模样,于是她读懂匠人眼里怜悯的光。
士气高昂啊,将军快跃到马上。人人欢呼啊,为什么眼角仍是泛红呢?
洛芷柔看了一眼那红衣的人影,转身便带兵入城,再不敢回头;不敢回头的医女配着麻药递给士兵,任由针扎破了手。
此去刀下怨鬼啼,此去莫问归期。
——我所思念的征人在哪里?只消辗转过万千枯草萋萋。春风夏雨冬暴雪,再把时光往前推。此、去,但见天际北上的雁阵南回,月盈了又片片破碎。梦里一次次欲言又止,朝夕不敢问那一句归不归。
别问了,抿唇把嘴闭上;别看了,梦里虚影怎样也换不回。
……
这之后的某次清明,有人这样唱着祭歌。于是天上下起了雨,身着青衫的故人身影飘忽,踩灭焚钱的点点星火,又高歌着隐没。
只留下洒落的一壶酒,和细雨淅淅沥沥地落。
第十三章 谏卸岭白骨军饷 立戚城血漫山河
文朝国土锐减,危在旦夕。银钱不足,荆悦正征集手下意见:“先生?”
刘舸摸摸胡子:“卸岭。”
“……四娘?”
“搬山。”
“……”郭四娘被瞪了一眼,于是换了个说法,“发丘。”
刘晏悠很有眼色地解释:“摸金。”
“……三粟?”
门外守帐的将军自认为小声地扯了扯同袍的衣袖,声音传到了帐内:“老张,将军们在谏啥?又是山丘又是金岭的。”
“你靠近点儿。”另一个武将以同样的嗓门回答道,“对对对,别让他们听了去。俺们老家,这几个说法都是……盗墓。”
“泰山崩于前容色不改”的荆悦脚下一个踉跄。
……
文朝国土锐减,危在旦夕。“卸岭军”已出,让岭南的人一度惊恐:怎样的军队精锐敢称“卸岭”?上百个重黎宣?
粮草不足,荆悦正征集手下意见:“先生?”
“可以。”刘舸点头。
荆悦还在思索何意时,郭四娘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刘晏悠视线与之相撞,郭四娘白了面色。她止住公子似要发问的语气,急切到有些失态:“公子莫问!”
“怎么?”
她来回开着折扇,来缓解那种震惊与不安。“嘘。”她伸出一根手指,暗抒一口气,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态度,“屯田来不及,征收即主动放弃。运送也无处有,这天下,怕只有晏悠有法子了。”
“哦?”荆悦来了兴趣,“嚼草根?”
刘舸但笑不语,郭四娘摆摆折扇:“晏悠认识天下屠夫。公子今日——什么也没有问过。”
……
“呕——”
大吐特吐的人遭到了同袍的一致嫌弃:“好不容易续上的军粮,还是难得的肉脯汤,哪儿容得他这样浪费!”
“怎么了?”有看不过眼的开口去问,那人却像回想起什么大恐怖一般,上战场都不退的人又干呕起来,直吐的胆汁尽数离出:“汤里有指甲——”
问话的人僵住了,强行找着借口:“厨子一时不慎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呕——”
群情哗然,连眼前远比野菜鲜美荤腥许多的肉汤,都因怀疑而面目可憎起来。
事态传到中营。
“哎呀,我竟不知。”刘舸迎着公子复杂难言的目光,笑了,“死人和活人哪个重要,人人都有一杆秤。”
帐外被处理的伙夫长瞪大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笑得很和善的军师,请他帮的忙,会是要他的命——他更想不到,张贴的那充斥着懊悔任人不当的告示谴责的是他的名字……
“先生啊……”
“刘某声名狼藉。”这是刘舸此生唯一一次没藏头露尾,反而包圆了此事。这个自称为字的时代,公子自称“悦”,倪相自称“昌”的时代,唯有这位观潮者次次称“某”:明哲自保,好不被迁怒,“早获罪于天下。”
荆悦眼眶一热,嘴唇动了动:“苦了先生了。”
“无妨。”
……
“文朝双壁”政见分歧颇大。毕竟倪昌善内政,而郭曲——日后的郭四娘攻军事。硬要说的话,便是一方争一场声名利禄,一方争一场霸业宏图。一方不在乎是文是武,另一方也不在乎是赢是输。你驱狼吞虎明策,我便暗掷一场豪赌。你有你的风骨,我有我的风流气度;你良善,我便纵马立刀接管丑恶。
人情世故通透,固初心不改热肠挂住;是非太难管理,故破而自立冷眼自束。以山河为府,你几处绸缪棋走几步,我便起几处刀戈青衫几度。你苦苦做栋梁柱,我便为此押风栉雨沐,移风易俗。哪怕“一将功成万骨枯”。
但他们一有共同之处,便是“义”之一字拆了“文”字一横,意在山河倾覆之间顶起,开一片前路予后人依偎。八荒难扫六合难缚,世事无常因果有物,但他们却敢做那根:
风雨雷电虽不可控,但我可以扎得更深。
……
文朝国土锐减,危在旦夕。威望不够,荆悦正征集手下意见:“先——先问四娘吧。”
刘舸眼含笑意。郭四娘圈出一块地界:“此地为岭南治下,内是世家之一。其中人贪墨银钱,拖欠国库,不若留一门待百姓逃出,派一队声势浩大灭世家,打一个“屠城”的名头。”
屠城啊……
倪昌若在,绝对会强烈抵制这样可怖的意见——荆悦站在东面远望沧海,沧海沉浮吞吐着日月;转眼看到眼前的旭江——那江水仍缓缓地流……
第十四章 力挽狂澜重塑脊 劫后重生破后立
“还剩多少兵?”
“此城?堪堪破万。”
“多少城?”
“一十九城。”
“这之前我们是一百二十城?”
“是一百二十城。”
重黎宣死盯着不断告紧的边界红线,片刻后抄起戟冲入营帐。门口的两个士兵横交□□,有心想拦,这个纤瘦的人却只是一挑便将他们震后三尺。不顾主将的惊诧,他只戟尖一挑,指向攻守布防图中的一座城池:“打戚城。”
他还年少,他太倔傲。他条理清晰,却并不想把它们一一排列,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是当世奇才顶尖谋者,一言三字两心相知的那种。
得到的是一句“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也就不奇怪了,主将咥笑:“戚城可在敌军内部!”
“戚城是在敌军内部,可是一夜夺城,根基□□,民心未定。戚城位属三郡内,郡守方奚疑治下虽无大功,但胜在一规民相互助,民相友爱。不同于前线城池溃败,戚城沿道只是被岭南席卷之势震慑。势来而倒,军心不稳;全线溃败,腹背受敌。”他一长串,把武试都是作图蒙混过关的主将绕得不清,只听得他说,“补给断绝,方大人忧心误民,因此——”
“——请降。”
“戚城,位于敌军内部不假。但,文军十九城距之不远,袭击戚城定能拿下。更为难得的是,戚城出圣人,最是自称中原正统。后主在文,天命归文,我们便是正统,自受民众欢迎,名正言顺。”约莫百里之外,青衣劲装的女子作文士打扮,语气激昂跌宕,同时定下这个结论。
“除此之外,因为是请降,所以人人尚有一战之力。一旦占据戚城,粮道复通,绵泽便能把粮草续上。粮草俱全,连成一线,进而隔断容关。”她用手挪动案上的黑白阵旗,“容关既定,三郡可得。三郡之脉在濭江,濭江江阔而水浅,最高不过膝;船过则搁浅,不利于岭南水军,正适合分敌而歼。”
“如此——如此——如此。”她手里阵棋分分合合,“则濭江可定,濭江定而半数城归矣。”她补充一句,“接下来一半有三成把握,但哪怕只有一成,也值得搏一把。”
“三成太低了。”
“怕什么?”她挑眉嗤笑,“既然敢用我,就做好赌上一切的准备。”
“你有什么?”桌上一直旋转的黑白色阵旗分分合合,荆悦反问后又无奈道,“四娘一天所有,所以无所畏惧。我身后可是——这文王室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