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哪去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两人每次一喝酒一聊天这话匣子就收不住了,从天南聊到地北。刚还说古琴呢这会又说起点心了。
“城南画心斋的刘师傅做的糖心桃花酥简直人间至味,可惜老师傅现在年纪大了只有初一十五亲自起灶,买点心的人天不亮就开始排队了,除了大户官宦人家还有些歪心思的人专门倒卖炒作哄抬物价,真是气死我了。上次我好不容易花高价买到一盒,本来还想给你留一口呢,但是太好吃了我没忍住吃完了。”卢准吃着明月楼的点心还夸着别家的。
“是吗,听你说的这么好我一定得尝尝。你早说啊,胡老板认识画心斋的人咱可以内定啊,要是真好吃就把刘师傅挖到咱们明月楼来。”
“那感情好啊。”卢准觉得宋二郎只是在说大话。
宋二郎话题一转,“你一朝廷命官整日吃吃喝喝的不好吧,本朝崇尚节俭不怕人弹劾吗?”
此话一出好像捅到了卢准的肺管子,他放下手中的点心,“我有贪污受贿吗?没有。我买豪宅了吗没有。我吃吃喝喝影响工作了吗?没有。我喜欢的琴攒了一年的钱才买到,我吃吃喝喝用的都是自己的俸禄,他们管的着吗。皇上提倡节俭的意思是吃一碗就买一碗,不要吃一碗看一碗倒一碗,我有吗?没有。魏建兴元年皇帝提倡节俭,于是有大臣故意着破衣上朝,还只吃剩饭。有必要吗?当时有个人叫和洽就说了,贵处中庸,古之大教……”
宋二郎连忙捡起点心塞进卢准嘴里打断了吟唱,“停停停,当我没问,您不要吊书袋了。”
时间匆匆就这么在繁忙的工作和明月楼的欢声笑语里飞驰而过,转过年就是卢准回京的第五个年头了。
卢准从没有在京城过过新年,每年年假他都会回乡祭祖,赶在元宵节前回来。这几年国家安安稳稳恢复生产没出什么大乱子。
过完年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的官员们都要紧张一段时间,因为一般有什么重要的人事调度都会发生在这个时候。
御书房里皇上看着官员们的年度效绩考核表,看着连续五年表现都超级优秀的卢准很是高兴,又翻出几位老臣乞致仕的折子心中盘算着。
这时太监总管王公公引着一位装束特别的年轻黑衣侍卫走了进来,赵延光放下手里的东西,等王公公退出去掩好门才开口问:“可查清楚了”
“是。”黑衣侍卫回答。
赵延光听了卢准的话没有搞告密耳目那一套,但另一方面宫闱之内维持统治稳定有些特殊手段还是很有必要的。失去兵权的赵贤哲已经不被看做威胁,但先帝嫡子这个名头在此他自己没别的心思可不敢保证别人没有。关于他与江湖人结交只是买了些古玩字画,经常私服出宫只是吃喝嫖赌这些都没事,要命的是有传言说他与朝内的一位大臣过从甚密,这就得好好查查了。
眼前这位便是皇上派出的大内密探李绅,李绅曾经是一名优秀的斥候,做密探不一定武功多好主要任务还是探查。调查这种事如果不是皇上明确了想要的结果就要万分谨慎,一个搞不好就是上百条人命。李绅本着职业道德与素养仔细调查了一个月后前来向皇上报告。
“与秦王殿下交好的大臣是五品三司盐铁判官卢准。”
“嗯!”赵延光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李绅被皇上的反应吓得倒退一步,只是个五品小官而已皇上应该放心了才对啊。
“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赵延光目露凶光。
“他们似乎认识很久了,好像就是普通酒肉朋友。明月楼的东家胡伟大原是跟了秦王殿下多年的亲兵,太平元年在京城曲苑街开了家酒楼,巧的是卢准参加殿试前在书铺登记的住址就是这家新东酒楼。那也就是秦王殿下回京的时候,当时他自称在城外被山贼袭击才调用了禁军,我查了衙门有关报案记录里有关那伙山贼的最后一个报案人就是卢准……”
听着李绅详实的调查报告赵延光目光犹疑,慢慢坐回座位,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那卢准知道秦王的身份吗?”
“这个嘛,我只知道卢准称秦王殿下二哥,他到底知不知道秦王的身份可能只有问他自己了。”
赵延光蹙眉,心中已有计较。
第1章 簪花饮酒时
三月初三是花朝节,按照惯例皇上会在南山下的皇家园林青鹿苑举办酒会。
这是先皇留下的规矩,受邀的大多是朝中文臣和一些风流名仕。初衷是拉近君臣关系,有意提高文人地位。赵延光基本继承了这项活动,并没有太大改动。
今年的花朝酒会与往年有点不一样,皇上破例请了一群王公贵族来。大家纷纷猜测皇上是不是打算借机给几位公主选驸马。于是在受邀边缘的人都削尖脑袋往里钻,如果能受邀参加这次酒会,就能证明自己算是皇家看得上眼的人物。
卢准完全没有考虑过要参加酒会,往年都没他的事,区区一个五品官而已,全京城的五品官加起来有上百号,这请谁不请谁的怎么说。
然而今年,卢准收到了皇家的邀请。
南山下青鹿苑里有个金明湖,湖上有座临仙岛,青山绿水好不宜人。花朝节自然有百花盛开,园林里茵茵绿地上落英缤纷,枝头莺声燕语。
临仙岛并不大,水榭向湖中延伸甚广,装潢仿造南国风光,湖边还搭建了些水乡渔船等世俗之景。
卢准没见过这种大场面,还处在蒙圈状态。乘着小船上了岛,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坐哪。今天来的都是权贵,此前卢准想了很久穿什么合适,最后只好把官服翻了出来,这够正式,够规矩,没得挑理吧。可到了现场才发现除了宫女太监没人穿制服,尴尬。
半天也没个人上来招呼他一下,估计是都没拿他当宾客。在坐的达官贵人卢准又一个都不认识,他捂着脸躲到角落想着等大家都落座空出来的位子一定是自己的,自己身份低微座位肯定在最后面,待会再悄悄过去不会有人注意的。
当他自以为可以机智地化解一场危机时,没想到等所有人都分列两侧落座完毕,的确是空出了两个位置,可那是离主宾最近的两个位置。
什么情况,有没有搞错啊。要在这么隆重的场合出丑,卢准现在投湖的心都有了。
这时传来尖细的传报声:“皇上驾到!”
宾客们集体起立向走进来的皇上躬身行礼,卢准也藏不下去了,走出来跟大家一起行礼。礼毕,众人坐下,露出了站在路中间尴尬的卢准,宾客里隐隐传出讥笑声。
卢准看着坐在主位的皇上,几年过去皇上又苍老了几分。
赵延光也看到了突兀地站在那里的卢准,他微笑着向他招手,“来,小准,坐到朕身边来。”
短暂的愣神后,卢准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向前走去。
他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短短的几步路仿佛是在踩钢丝上。他走得小心谨慎不偏不倚,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他更不敢去看路两边人的眼神,有些沉得住气的人还在故作镇定,有些已经把惊讶和羡慕嫉妒恨写在了脸上,还有些离得远的已经在窃窃私语了。他敢保证在坐的各位百分之八十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全名叫什么,反之,他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经过了枢密使张逊,参知政事王淮,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亢,靖王赵德严,韩王赵德昌,许王赵德明等的座位,卢准终于走到了第一排,按指示坐在了文官一列。卢准看着对面还空着的位子,不知道这又是给谁留得,估计是个了不得的,敢比皇上来的还晚。
大家看着皇上的脸色稍稍安静下来,就又听到了尖细的传报声:“秦王驾到!”
卢准循声望去,他还未有机会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秦王殿下。
只见廊桥上走来一人,身形高挑步履如风,头戴束发金冠嵌红宝石,身着黑色衮袍上绣一只金色麒麟踏火焚风,腰间挂瓦当型的香牌上面刻字“长乐未央”墨绿色的流苏绳结一步一摇,衣袂飘飘发丝散散,怀里抱着一柄明晃晃的金锏。
卢准都看呆了,不是因为秦王太帅了,而是这位秦王殿下怎么跟自己认识的宋二郎,自己的好二哥长得一模一样啊?
“贤侄怎么来晚了?”赵延光漫不经心地发问,也看不出他有没有生气。皇上素来勤俭今日也只穿了件绣有龙型暗纹的红色衮袍,威风快要被秦王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