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息姑先看到宰咺的动作,就知道此事怕是还有波折,果然,关于助丧之物还是有大问题的,他不得不提出疑问。
凡事都要依礼而行,天子有天子的礼,诸侯有诸侯的礼,大夫有大夫的礼,万万不能乱了礼法和规矩。
姬息姑立刻问道:“且慢,不谷有一事不明?依周礼,诸侯之赗,乘车四匹,束帛玄二繻二,各三十尺。为何周天王之赐多出规制?我先君惠公万不敢逾礼,还请大夫解惑。”
宰咺长叹一声后,才说道:“还请鲁国君见谅,寡君听闻贵国君夫人与尊君情深意重,恩爱无比。窃以为尊君薨后,君夫人势必生死相随,又听闻其已病体沉疴,药石无医,于是特意把贵国君夫人的助丧之物也送了来。”
不听还好,听完宰咺的话后,姬息姑脸色顿时铁青,恨不得将眼前无礼之人赶出门去,他的手握得死紧,指甲深深地扎入掌心。
一滴血悄然落在了地上。
第七章 助丧之物
姬息姑这一生唯独钟情于仲子,又如何忍受得了别人当面针对仲子,人还活着哪能先把助丧之物送来?
愤怒的气息毫不掩饰地扩散开来。
这种时候,鲁国的众位大夫面面相觑,他们不敢多说什么,唯恐国君迁怒。
宰咺微微侧了侧身子,他看向左右,皆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终于,他忍不住扬起唇角,一丝笑意瞬间漾开。
他不怕姬息姑发怒,反正他是周天王派来的使者,就应该受到礼遇和交好,他站在那里,等待姬息姑妥协。
过了一会儿,姬息姑愤怒指责道:“君夫人尚在,断然受不得此礼!”
宰咺继续劝道:“外臣从洛邑赶来,唯恐耽搁了时日,谁料竟然来早了一步。不若先将这些礼品收下,也全了周天王的一片心意,不知君意下如何?”
姬息姑看着宰咺如此胡搅蛮缠,他的心里十分气恼,满腔怒火翻来覆去,却要强行抑制,唯恐翻涌而出。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如同乌云密布一般,眼中燃着强烈的火焰,那充满斥责的目光叫人不敢细看。
“此等大事,岂能儿戏视之?大夫将周礼又置于何地?”姬息姑将了宰咺一军。
这宰咺不过是奉命行事,然而不尊礼法的帽子他是万万不能戴的。
他一边强装笑脸,一边有口难言。若是全推脱给周天王,他也摆脱不了没有劝谏周天王的责任。而且,有错的向来是臣子,君王怎会有错?
这个局面,看起来姬息姑已经掌控住了,只等宰咺退一步,将仲子的助丧物品原样带回了。
谁知,有卫士来报:“国君,公子允正在殿外大闹,臣等劝阻不住!”
姬息姑心头一惊,慌忙前往殿外。
众位鲁国大夫和宰咺也都好奇地紧紧跟随其后,想要看看这个公子允在闹腾什么,引得国君都不得不亲身前往。
“住手!”
“住手!”
看到姬允正在干什么,姬息姑和宰咺一同开口道。
原来,姬允正在宫中玩耍,忽然听人说周天王遣使臣来鲁国了,现在正在宫中。他只是个四岁的孩子,从未见过别国之人,自然好奇这使臣长什么样子。
在殿外正好看到那些乘车和束帛,姬允还忍不住围着乘车四周转了几圈,又看着周朝侍者穿着周朝的服饰,又多看了几眼。
其实姬允只是感到新鲜而已,身为一个年幼的公子,对任何新奇的事物都想要探究一二。他平日对着侍者颐指气使惯了,也没对宰咺带来的侍者客气分毫。
“这几辆车乘是哪来的?”姬允指着一辆车乘问道。
周朝侍者自然晓得上下尊卑,虽然姬允年龄尚幼,然而看他穿着打扮分明就是一国公子才有的,也不敢怠慢。
其中一个侍者最是聪明不过,他想到来鲁国之前打听到的消息,眼前这个稚童必然是公子允了。他眼中的怜惜一闪而过,若是公子允再年长几岁,就用不着他的庶兄摄政了。
他恭敬答道:“此乃周天王所赐。”
其余的话他也不敢多说,万一惹怒了公子允,他可承担不起后果。他不过是个侍者,就算是跟随周使而来,依旧是地位卑微,怎敢惹怒贵人。
姬允又看了看车乘,突然间他发现了车中有几匹束帛。
他立刻叫道:“把这匹束帛拿下来!”
“这……”一众侍者犯了难。
鲁国侍者也不敢妄动,他们只好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肯往这边瞧一眼。
“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听我的命令!”姬允何曾见过这种推三阻四的侍者,立即勃然大怒。
然而他是个孩童,再怎么发怒也不是很可怕。
眼看姬允就要跳脚,一个周朝侍者不忿道:“公子且请息怒,这些车乘和车中的束帛是周天王赐给鲁国先君及君夫人的吊丧礼品,你身为人子,还是不要乱碰为是!
此话一出,着实让姬允一愣。
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些,他只记得约莫一年前他参加了君父的丧礼,前来很多人吊丧,那时似乎也有人赠送礼品,不过,他只听到几句话而已,并未见到过实物。
他突然想起了疼爱他的君父,忍不住一阵难过,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
不过姬允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中哭泣,连忙想写别的事。忽然,他意识到了一件严重的事。这吊丧礼品并不仅仅是送给君父的,竟然连他阿母的那份都在这里。这,简直欺人太甚!
只见姬允扑过去一头撞到了刚刚出言的人,一边愤恨地踢来踢去。他此时小小的眼睛都发红了,一边怒吼道:“啊!竟敢诅咒我阿母!来人,将他们推出去砍了,让他们碎尸万段、不得好死!”
站在一边像木桩子似的鲁国侍者再也不敢装作没听见一样,立刻上前点头弯腰道:“公子,万万不可!这是周天王派来的使者,我们鲁国不能慢待来宾!”
这番话落,姬允猛地冲到一个车乘旁边,他如此迅速倒是格外令人吃惊。
他随身携带一块奇石,此时他也毫不珍惜,径直拿起石头就往车乘上砸去。
鲁国侍者互相飞快地使了一个眼色,一个侍者飞奔而去,他要向国君汇报此事。剩下的侍者纷纷拦住姬允,死也不肯让姬允继续砸一下。
眼前的这一幕让所有周朝侍者惊呆了,不过小孩子行事总是出乎寻常,难以令人捉摸,他们只是后退一步,静静地看着。
正在僵持之际,姬息姑和宰咺等人赶了过来。
“阿兄,他们周朝来的人欺负阿母!”姬允一见姬息姑到来,小脑袋一扬,显得无比委屈。
还未等姬息姑说什么,只见宰咺怒目一瞪,十分大声的说道:“此车乘束帛皆是周天王所赐,公子允如此破坏,难道是鲁国君的授意?况且如此肆意损坏父母之赗,公子允的孝道何在?”
姬息姑顿时脸一青,道:“大夫慎言!家弟年幼,哪里知道轻重?”
宰咺行了一礼,接着问道:“不如此事就此作罢,外臣也好向周天王交代,不知君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就是各退一步,鲁国必然要全盘收下周天王所赐之物。同时,周朝也不能继续追究姬允的过错,姬允的名声也就保住了。
姬息姑没料到事情会如此转折,他的脸色依然很不好看。
他果然是无能为力啊,不能反抗周天王,只能平白受此侮辱,默默地忍受。
“既然是周天王美意,不谷岂敢不收?大夫昼夜奔波,想是困乏,不如去驿馆稍作休息,也好改日为大夫践行!”姬息姑咬牙切齿道。
他才刚刚掌握政权,还没有拉拢心腹人手,现在才发觉手下没有能人做什么事都不如意。早年他还是公子之时,唯恐被皇考猜忌,不得不束手束脚,不敢轻易拉拢他人。现在看来,他一个人孤立无援啊。
姬允虽然人小,却也明白了其中的大概意思,顿时惊呆了。
尤其是听了宰咺离开时说的一句话,变得愤怒起来。
“君之所言,果然圣明,周天王平日亦是偶有称赞。”
姬允掉下了眼泪,大声哭叫道:“你不是我阿兄,你这个坏人,也联合外人一起欺负阿母!”
说完,姬允迈开小短腿急速跑着离开了。
姬息姑有心解释,却是无法开口,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