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不傻,北国迟早要被灭国。父皇的确很宠爱我,但我也的的确确知道北国在他手上只会日渐衰败,更何况朝廷上下到处都是些恶心的人,斗外人不行,自己人杀自己人倒是手段凌厉。”
昭平公主说到这,微微顿了下,然后闭上眼,语气里带着些玩笑般的笑意:“所以啊,我有时候就想,还不如早点投降,态度好点万一还能混个不错的待遇,也不像现在一样死得这么狼狈。”
沈挽情问:“所以其实你并不在意北国是否覆灭?”
“我在意。”昭平公主笑了声,然后缓缓开口,“可是覆灭的只是北国这个名号而已。”
沈挽情稍怔。
“那块土地上的百姓,活得应该比我父皇在位时,要更好些吧。”昭平公主说着,转过头看向沈挽情,“沈姑娘,牺牲一个人,和牺牲国内成百上千的百姓和将士,你会选择哪一个?”
沈挽情:“为什么,要我来选?”
昭平公主稍怔了下。
沈挽情将头靠在膝盖上,语气平静:“这个问题,不应该让别人来选到底要牺牲谁。而是要问那一个人,愿不愿意死。”
“无论是死是活,都应该有那个人来做选择。”
“没有谁有权力强迫一个人死去,也没有谁有权利,强迫一个人活着。”
昭平公主安静了下,然后垂下眼,淡淡道:“也是。”
沈挽情转头,看着这位昭平公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位公主殿下一态反常。
昭平的这些话,仿佛就是为了沈挽情量身打造的台词铺垫。
每一句看似在说北国的事情,但其实全都意有所指。
其实不止沈挽情一个人有疑问,纪飞臣等人在判断出昭平的纯阴体质时,也觉得有些许异样。
种种迹象表明,昭平的尸体无法找到,是因为她向孤光剑献祭了自己的肉体,而不是因为被叛军所杀害,但她似乎的确没有这段记忆了。
那么,四处搜集纯阴之体的人到底是谁?
昭平失忆,到底是意外,还是另有阴谋。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打了一个无从下手的死结。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昭平点点头:“不记得了,或许等我想起来,就能够彻解脱了吧。”
沈挽情若有所思。
其实,倒也并不是完全无解。
她有办法能看到昭平的记忆,就像之前那样,如果自己的血液触及到昭平的魂魄,并且产生灵魂波动,自己的脑海里就会重现那些画面。
只是,这么做,很有可能会暴露自己。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只要指甲轻划,就会渗出一道血痕。
而还没等她开始犹豫,就突然看见不远处腾起一道惨烈的火光,紧接着,一道浓郁的黑雾蔓延开来,笼罩住了整片山林。
鬼怪的哀嚎声响起,宛若在一瞬间,无数孤魂野鬼聚集到了寺庙附近。
昭平公主突然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往前一跌,灵魂反复变得透明,胸腔也在起伏。
“怎么回事?”
“等等,是秦之焕,他好像出事了。”
昭平的魂魄和秦之焕相连。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魂魄颜色就彻底浅了下来,然后化作一道烟,猛地破碎在夜色之中。
而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道鸟鸣声,紧接着,一道乌黑的影子朝着自己飞来。
是玄鸟。
它浑身上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扑进了沈挽情的怀中,似乎刚从地狱里逃出来一般,满是狼狈。
“你怎么受伤了,身上……等等,这不是你的血。”
沈挽情记得这股气息,是属于谢无衍的。
玄鸟似乎神魂也受到影响,胸脯上下起伏,许久之后才艰难地开口说道:“殿下让我,带你离开这座寺庙。”
沈挽情:“带我去找他。”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愚蠢!”玄鸟气得扑腾起了翅膀,“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这里是天道宫的陷阱,他们一定是知道你的身份了,特地在这里设下的陷阱!”
沈挽情看着它,将它托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带我去找他。”
第五十二章
两个时辰以前。
在送沈挽情回屋之后, 纪飞臣并没有回房休息。
他喊来了风谣情,并且在房屋附近布下了隔绝术,以防有人听到两人谈话的内容。
“能够锻造孤光剑的剑炉只有天道宫有。所以, 只会是他们在搜集纯阴之体。”纪飞臣直入主题, “而且按照这个进度, 恐怕他们在五年前,就已经搜寻到了孤光剑的下落。”
风谣情拧起眉头:“所以,如果让他们知道挽情的身份, 恐怕……”
“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
纪飞臣将手握紧拳, 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茶杯震动,溅出几滴滚烫的水。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道:“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妖魔霍乱人世,这一路, 我看到了无数无辜的平民百姓遭此劫难。”纪飞臣睁开眼, 手背经脉凸起, 眼睫都在颤抖,“冥魔已经撕开界限, 一路南下不断入侵, 照这样下去, 三年之内, 那些毫无根基的百姓恐怕都会……”
孤光剑不仅仅是封印谢无衍的武器,百年前,正是由于有它的震慑,冥魔才始终无法超过界限,被拘束在魔域内, 无法祸乱人世。
而自从孤光剑的力量逐渐消失之后,冥魔也撕开了结界的口子。
直到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抵御的方法。
“我的确无法赞同天道宫的做法。”纪飞臣看向风谣情,“但是,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的转机。”
风谣情的语气有些不敢置信:“等等,你难道真的要将挽情——”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把自己的妹妹亲手送进剑炉之中。”纪飞臣双手交错扣紧,指甲几乎要掐破手背,“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有多么无能。我没办法牺牲挽情,但我也没办法说服天道宫,给出一个能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案。”
“纪家家训,以天下为己任,生死无惧。我曾经答应过你,永远会做出对的取舍和判断,为了我们的理念不畏惧任何牺牲。”纪飞臣将头抵在手背上,语气全是疲倦,“我做不到了。”
风谣情没说话,她蹲下身,将头贴在纪飞臣的膝盖上,安静许久后,轻轻地说:“那就忘记这件事吧。”
纪飞臣掀起眼帘:“阿谣?”
“从今以后,挽情就只是挽情,世界上不会再有烧血一族的人。”风谣情抬头看着纪飞臣,“她会好好活着,再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纪飞臣眼眶逐渐泛红:“多谢。”
隔绝术解开后,风谣情才发现自己腰侧的玉佩亮起绿光。
这枚玉佩是玄天阁的特殊联络法器,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反应,只有在发生紧急事件的时候,玄天阁的长老才会由通过它进行交流。
刚才兴许是因为隔绝术的原因,才没有发现异常。
她用法力推动,空气中逐渐浮现出一行金色的字体——
“天道宫已知晓挽情姑娘的身份,请务必小心。”
天道宫安插在玄天阁内的奸细死了,虽然玄天阁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但却依旧没能哄骗过天道宫的人。
在天道宫的利益驱使下,当时在场的人中,终于有人抵御不过诱惑,泄露了当日的情报。
“大约在七天前,天道宫就得知了那晚发生的事情。”风谣情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只不过今日,玄天阁才知晓这件事。”
“七日的时间……”
“完全足够天道宫找到我们,并且,设下陷阱。”
*
一个时辰前。
玄鸟很紧张。
平时里它都是躺在戒指里睡觉,一般只有出大事或者自家主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把自己给拎出来。
而现在,自己已经被揪出来整整一个时辰了。
而且自家主人一句话没说,就这么胳膊搭着膝盖,坐在屋顶上看风景。
非常散漫的一个姿势,眉宇之中全是凌冽。
当然,如果忽视一旁冻得瑟瑟发抖还被吹掉几根毛的玄鸟,场面还是非常帅气的。
玄鸟心酸,它想回去睡觉,但是不敢先开口说话。
于是一人一鸟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沉默了整整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