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游客离开的广播会在5点40点响起,这时,大熊猫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被饲养员逮进室内。
到了6点,广播里则会播放轻柔的音乐,象征着职工们一天工作的结束。
这则轻音乐的节拍与母校图书馆的闭馆音乐有些像,所以江声也接收到了休息的信号。但他对上下班的观念很模糊,也并不是很懂这种由全体人类共同设立的休息机制。
他感觉自己可以全天24小时都待在办公室里,除了吃饭与睡觉,其他时间都可以用来工作,也不会感到被剥削。
但是江声的想法得不到允许,因为其他人都渴望休息,他不能站在群众的对立面。这一知识点在本科阶段的思政课有涉及到,江声可以做到熟读并背诵,不过最近才有了深切的体会。
同事们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也包括刚才与简宁对话了好几轮的陶深。
“江声,”陶深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显得休闲又得体,他朝江声笑了一下,礼貌地问,“还不回家?”
江声观察陶深很久,发现他应该是相亲市场上很受青睐的类型,工作稳定、性格温和。
“我再多留一下。”江声收回了目光,回答说。
来基地以来,生活变得规律。没有了实验压力,不定期的小组周会以及文献汇报。
信息输入的贫瘠让江声感觉自己踩在云端,好似下一秒就要掉下来,摔个粉碎。所以从月初开始,他都在办公室留久一些,看看新发刊的文章、也读一下以前没来得及看的书。
听到江声详细的回答,陶深有些不可思议,毕竟饲养员不是一份轻松的职业。休息时间用来娱乐与放松,是大多数人的思维。
陶深对江声说“好”,提醒他不要忘记锁门,就离开了。
办公室恢复了江声所喜欢的安静,他翻开随身笔记本,找到本月待看书单那一页,很抉择要读哪一本,就盯着纸页出了神。
刚才陶深提到一个陌生的概念——家。这个词说对于江声来说,确实有些遥远了。
时间偷走了记忆,让江声对家庭生活的印象变得模糊。现在提到“家”这个概念,江声只会想起父母的好友来家里时,带着的那捧花。
小时候的江声趴在餐桌前,倾身嗅着花香,耳边是父母开心的笑声。他拥有喜欢的零食、漫画,和一顿热乎乎的晚饭。
江声没有放任自己回忆很久,就去冰箱里找到自己的饭盒,去热了食物。
基地的食堂不提供晚餐,由于地方偏远,外卖的配送费也上升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惟一一家提供吃食的咖啡店,只卖甜品和欧包。
晚饭期间江声习惯刷工作群的消息,确保自己不会因为消息滞后影响到工作。
群里的消息覆盖速度很快,是往日里不常有的热闹。江声翻了好久,发现热闹的源头是一个视频。
这是基地新媒体部门每周的盘点栏目,上面列着奇奇怪怪的榜单,比如,最能“挖煤”的大熊猫(指那些总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小脏熊),最能挂树的大熊猫、最会撒娇的大熊猫,等等,间或也会穿插着有关饲养员的盘点。
江声还记得,上一期的主题是最温柔奶爸,陶深榜上有名。在群里的218条消息中,简宁贡献了7个字,其中有1个标点。
自年初栏目开办以来,这个栏目就广受基地职工的关注。这一次,镜头里是好多年前的简宁。
江声的进食接近尾声,还是被中断了。他点开链接,进度条拉到最前,按了暂停,然后拿来手机支架,把饭盒推到一边,点击播放。
设备老旧的缘故,视频前的半分钟画质极差,实力劝退。但是画面总让人忍俊不禁。
第一段是简宁被成年大熊猫追,从一个栖架到另一个,最终她躲上了树,熊熊还一直守在树底下;打针时熊熊拒不配合,简宁趁其不备,从背后突袭;接生了熊猫宝宝,她穿着绿色的无菌服,戴着浅蓝的口罩,从柔软的毯子上很轻地抱起来,对着镜头笑。
由于直播市场的红利,基地购进一批新的录制器材,后半段视频画面已然清晰,也缺少了岁月的滤镜。
不过后面关于简宁的视频已经不多见,照片居多。简宁也不再是一个老待在活动场的实习生,而是出现在手术室、在科研会议和讲座里。
从旁观者的视角,懵懂的、青涩的简宁,到独当一面的简宁,只是2分34秒的距离。
不过江声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保存好视频,决定夸赞一下编辑部同事。
但是消息堆得太多,看了好久才看完。
和安宝贝健康平安:[我跟你们说,简医生那会儿可好玩了,整个基地你随便指,就没有她上不了的树,指哪爬哪。]
这是卢姨,江声记得她的头像。
庆庆今天挂树了没有:[还有这回事?简医生平时看起来可严肃了,都不怎么开玩笑的。]
江声看了一会,发现是个不认识的,看语气比较谄媚,头像比较年轻,便多留意了几眼这个ID。
小胖墩儿乖乖养老:[你们还不知道吧?小简以前可是爬树小能手,基地里还没有哪只熊能与之匹敌。]
这位的头像是一盆兰花,拍摄角度清奇,被江声暂时归为安全的行列。
谦谦每天按时回家:[有一次被熊猫咬了,她当场就咬了回来。][咧嘴笑/]
这是郭叔,头像就是本人。
妙妙女神儿女双全:[我人界的女神人设彻底崩了T^T]
看到这条,江声的预警系统自动发出中度危险警告。
看历史消息的过程江声收获颇丰,筛选出两个危险分子,并且按原计划表扬了一下编辑组,又完成了晚饭,很快从待看书单里挑了本上次读了一点的书。
两个半小时后,他找了好久没找到书签,就顺便折了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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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敲门声时,简宁正埋头看文献,这篇有些难懂,她反复读了好久,所以全程都很认真。
直到那阵打扰她的声响消失了,四周变得过于安静,她才意识到有人敲门,请门外的人进来。
“以为你没在,”江声笑了下说。
“想看完这段,”简宁跟他解释,“不然一会得从头顺。”
起身倒水的时候,江声感觉自己不再是客人。他把水杯放在简宁面前,提醒她多喝水。
水流润过嗓子时,简宁才发现自己喉间和嘴唇其实都很干,只是因为她总是忘记喝水,才忽略了这种干燥感。
在征求了简宁的意见后,江声接过了简宁的纸页,去看她的文献,又把自己放在桌上的书递给了她。
这个夜晚,简宁与江声交换了读物。看彼此读的文字、做的笔记批注,乘着同一片光与影,和同一片寂静。
江声理好了数据公式与文章的前后逻辑,将关键处用铅笔圈划起来,方便简宁重看。
在某个瞬间他低声说:“我记得的,爬树是你教我的,做饭也是你教的。”
简宁从灯盏间抬头,听见江声说:“我所有用来独立生活的技能,都有你的影子。”
第9章 拥抱
简宁突然就笑了。
在江声很认真说着简宁对他的影响时,她的关注点竟然是,这是江声这段时间来说过最长的连句。
她长长地凝视着江声,看到他因自己的笑变得错愕和迷茫。
过了少时,江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说:“我很想你。”
尽管连眼神也不敢直视当事人,但在勇敢地说出想念简宁之后,江声获得了想念已久的拥抱。
一时间他有些无措,而后变得木讷。在足够长的反应时间里,江声将手握拳小心地攀援上去,很轻地回抱了简宁一下。
他的视线也落在简宁的背后,看到了雪白的墙壁上两人相拥的影子。他的手臂挪一寸,影子便跟着动一寸。
“所以江声,”江声听到耳后有声音响起,这种感觉很奇妙,因为一直以来没有人会离他这么近讲话,也没有人给过他拥抱,“你是因为我,才来这里的吗?”
简宁屏息了几秒,感受到江声的呼吸和心跳声,雀雀欲试的探求打败了自作多情的难堪,她问出了重新见到江声后最想问的话。
江声的回答像从辽远的原野传来,说话的人用力而真切,听的人却只能接收到呼啸的风声与轻盈的字句。
在悄无声息的风中,江声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