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璇不插话,就在一边专注地做着这个聆听者的角色。
“小孩子嘛,刚刚失去母亲,我和姐姐是差不多的,见到这个所谓的‘父亲’尽管心里有些畏惧,但是毕竟是血肉至亲,尤其是我。”周自渡自嘲地笑笑,“我当时直接就想扑到他怀里好好哭一场,然后再问‘妈妈还会回来吗?’”
“人之常情。”舒璇点评道。
“是,人之常情。可是周显呢?他手里拿着那个碎了一半的玻璃瓶,在我的手上留下了这么一道痕迹,可我那个时候才多大,就连生死的概念都没有形成,只知道疼,知道疼,也就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好东西,所以从此以后,我跟他什么血缘关系都淡了。我单方面的,不想承认这个父亲,你所看见的,只不过是寄于一隅下的一再退让而已。”
舒璇这会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晌沉默,只开口问:“……所以,他一直都是这么对你的?”
她抬头看看天,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只留下路边一盏昏暗的小灯照着两个人,好似这个角落里,只有两个人怎么也走不出去一样。舒璇倒是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相依为命的感觉。
“是,所以我的姐姐直到离开之前,也都叫我离开周显。”
“那你为什么还不离开他?”
“我又何尝不想,可是我能去哪里,天大地大,却连我寄生的地方都不曾出现,我只能在这里。”周自渡苦笑着摇摇头。
舒璇恍惚了,这好像是周自渡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吐露心声,好像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笑容。舒璇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深深地触动了。
“……周自渡。”
“嗯。”
舒璇深吸了一口气:“跟我走吧,我妈当时抽风,我们那层楼都是我们家的房子,我住一套,另一套一直是空的,你要是实在不想呆在这里,就跟我走吧,不要再管周显了。”
“我再要麻烦你吗?舒璇,你帮我的够多了。”周自渡摇摇头。
多吗?舒璇想着。
不知是什么东西,推着她,脑子一热,把心底压藏很久一次又一次被自己否定的东西说了出来:“周自渡,我可以罩着你,你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尽力帮你,因为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第一次在小隔间里救你确实是偶然,但是我能肯定,以后的每一次帮你,都不是偶然。”
周自渡奇怪地看着她,却好像与她心照不宣的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是我自愿,你要是受伤我也会心疼,特别心疼,所以我愿意帮你,不想到你再受伤,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我喜欢你啊,我可以罩着你,你以后不用再受这种罪了……只要你一句话。”
少年人的山盟海誓好像来得都特别容易,舒璇是真心的。可是现实却不是言情小说里那种双向恋爱的甜美桥段,只要一个表白,另一个立马就会答应。
现实毕竟是残酷的。
周自渡看着舒璇沉默了。
第二十四章
昏灯照耀下,少女的眉目显得特别分明。舒璇一直以“大美人”自居,也确实不是自夸。她的两条眉毛略略垂下,乌黑的眼眸情深深地盯着周自渡,显得楚楚可怜。
可惜楚楚可怜也不一定能入了冰山不解风情的心。
周自渡一时间又有些迷茫,他想:“我应该接受她吗?可我的家庭情况,是想让她把我当小白脸养吗?那我是什么,我算什么东西?舒璇……舒璇真的很优秀,我也知道追她的人很多,这两年数量也是暴增,可是为什么她一个都看不上呢?是因为……我吗?我耽误她了吗?”
他喜欢舒璇吗?答案是肯定的,可是他能接受舒璇吗?答案是不。
因为家庭原因以及种种,周自渡不觉得自己能配的上这样一个光一般的女孩。光,就是应该去仰望的,可谁又能以沾满淤泥的污浊之身去玷污光呢?
他做不到。
周自渡垂下头去,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对不起。”
舒璇一时间有些恍惚,原本以为他们两个之间只有这一层窗户纸,只要捅破了,就能够成为眷属,可是没想到,这层窗户纸刚刚挑破,就有人退缩了。
她震惊了一会儿,然后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了,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以后……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还是可以来找我,我能帮的,我会尽力,有什么事情,我也可以帮你分担。”
周自渡的眼睛平静无波澜,宠辱不惊,他微微点头。
舒璇起身故作欢笑说:“你要是跟周显一起住不下去了,还是可以来找我,咱们家对门的房子始终为你敞开着。”
周自渡:“……谢谢。”
舒璇嘲笑着自己离开了,她笑自己傻,别人说什么就都信了,最后丢人现眼的还是自己。不过她觉得好像也没有很失魂落魄,心底反倒泛起一种病态的快意。
她边走,从口袋里请出了一把美工刀——还是用来在桌子上搞破坏的。
刀片微微有些钝了,也稍微结了些铁锈,上面还有刻过桌子的木屑,舒璇却毫不在意。因为刚才打架的原因,她的校服袖子是撩起来的,她右手拿着刀,十分驾轻就熟地往自己的左手手臂上割了一刀。
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手臂上好像被什么毛毛的东西刮过去,这一下没用几成力,差一点连皮都没划破。只在皮层上蹦出几颗小血珠,然后就山穷水尽,激不起什么波澜了。
舒璇借着灯光看自己的手臂,不由得失笑,右手又不受控制地又起一刀,这一刀似乎是刻的特别的深,以至于刀锋上都沾上了血珠,血终于不受控制地往外冒,舒璇总算是满意了,随手抹去多余的血迹,将校服袖子随意地拉下来,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
难过不过几秒钟,然后就必须立马微笑,这是舒璇早就学会的东西了。
别人管那种行为叫做“自残”可是舒璇权当那是一种解压方式,放点血,头脑清醒,还不至于浑浑噩噩,痛在自己身上,又比出去打人来得风险小,只要藏得好,没有人会发现。
久而久之,受伤,流血,便成了舒璇唯一的解压娱乐方式。
周自渡没有看见这一幕,他还是坐在那块青石板上,注视着舒璇背影消失的地方,像是在沉思什么……
然后他就拎起自己的书包,回到那个所谓的“家”里了。周显这人喝醉之后总是睡得不省人事,关于他什么时候醒过来那得看缘分,缘分到了,说不定他能立马爬起来把你暴揍一顿,缘分不到嘛,那就得过且过了。
显然周自渡这会与其亲爹的缘分还未到。
于是周自渡自己回房写作业去了。
这一夜的月亮被云遮起来了,云朵飘过去,月亮时明时暗,没个准话,旁边的群星居然黯淡,费尽心思也看不出几颗来。
舒璇回到家之后,感觉身上少了什么东西,这才想起来是少了三万块钱,毕竟璇姐心里除了人就是钱,这会心理就好像是被挖空了一块,也有些心慌,不知道怎么跟洪芬女士解释,但是她又是必须跟洪芬解释不可的,三万又不是三百,不是小数目。
舒璇只得拨通的洪芬女士的电话。
因为倒时差,听出来洪芬女士那头差不多要上班了,舒璇也知道自己好像有些打扰到她工作了。电话那头很嘈杂,洪芬竭力说着:“喂!喂!喂!璇璇!怎么了?!”
“……妈,你那边很忙吗?我……就是想跟你说件事,你要是忙的话就等会吧,没事,不是大事。”
最后这一句说得她自己的心虚。
洪芬倒也没跟她客气:“是,这边有点事情,我等会儿打给你,刚好我也有点事情要跟你说。一会等我电话啊。”
“好,那我挂了。”
舒璇摁下挂断的红色按键,重重的靠在椅背上,椅子被摧残得发出一声“嘎吱”的嘶鸣。舒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太憋屈了——她想。
她果断走到阳台上,大开窗户,准备用夜晚的凉风吹一吹自己,也希望借这凉风,把心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吹得简单一点,至少不要再让人那么心烦。
她看着外面,忽地看见楼下,楼下闪过了一个很可疑的身影,这个身影有点熟悉,在哪里见过来着?舒璇的视线跟着那个身影移动着,突然,她对上了那个人的眼睛——他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