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呆站在原地胡乱地想着,一时忘了躲避。
直到那蛟龙俯首轻咬住她身上的衣物时,她才被惊醒。
怎么,难道它还准备连衣服一块吃不成?
她紧张地裹紧衣袍,与那双大若灯笼般的眼睛对视片刻后,鬼使神差地颤声道:“老虎肉可不好吃。”
蛟龙眨了眨眼睛,松开了嘴。
世安呼出一口长气,看到自己说话都带着白气,便赶忙回头环顾起来。
……四周已然成了一片冰川。
……多亏了这条蛟龙的福。
一条干爽的外袍忽然兜头盖了下来,跟她在人间见过的新嫁娘的红盖头似的。
世安愣愣的拨开外袍看了又看,发现是她最初脱下的那条外袍,便茫然地看向始作俑者。
蛟龙礼貌地撇开了眼睛,喉间低声说着什么。
世安忍不住脸红了。
看来这条蛟龙是个公的。
但它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比她这个母老虎,还……注重男女大防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大概最迟是晚上九点左右。
感恩鞠躬!
☆、阴墟外(10)
蛟龙早已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看向夜空。
偌大的玄色身躯在白色冰面上投下大片阴影,宛如一尊巨大的美丽雕塑。
只是这尊雕塑,看上去有些悲伤。
但世安没注意到这些,她只顾着满脸羞愤的快速套上外袍,然后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准备不告而别。
然而冰面太滑,她又没幻回原形、好去利用绝佳的平衡感,故而很不雅观的脸朝下,狠狠地摔在冰面上。
冰面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和她的几声咒骂,吸引了蛟龙的目光。
它回头看着狼狈地抱头爬起的她,喉咙间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听不清楚。
但依稀感觉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声欢喜。
呃……欢喜???
世安更气愤了:这是什么绝世变态,就这么喜欢看人出丑的吗?
她骂骂咧咧的再次试图爬起来,但依然再次滑倒了。
但她就是不想在身躯如此巨大的蛟龙面前化出原形,就像是一只蚂蚁看到一头大象必定会绕圈走一样。
因此,她只得固执地爬起来、跌倒,爬起来、跌倒……以实际行动,无比深刻的贯彻了“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这句哲理。
蛟龙一开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在冰面上狗刨,后来竟慢慢俯低了身躯,无比安逸的趴在冰面上,歪头看着她。
它那种眼神,很像是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世安见它好整以暇的看自己丑态百出,没有一点要帮忙或者要回避的意思,愈发恼羞成怒了。
但她依然……无比明智的收回了自己的虎爪。
因为她知道,此时的自己必定是打不过它的。
而且身为捕猎者,她更知道这种观赏猎物垂死挣扎时候的绝望神态,到底是什么感受。
不是因为她经常如此做过,而是因为她曾被迫这么做过。
故而印象深刻。
也正因此,她被族人断定是只不合格的老虎,才会被放逐到那座荒凉的无名山上去。
意识到挣扎无望之后,世安忽然觉得无比心累。
捕猎与被捕猎这种事……或许对于好斗的妖族来说,都是冥冥中自有注定的吧?
或许是见她脸朝下不动弹、以为她死了,蛟龙便小心地用爪子拨了下她的身体。
世安没好气地抬头一瞥,那蛟龙便又规规矩矩地卧在她身侧不动了。
它这是什么意思?
担心死物的肉不好吃吗?
世安想来想去也想不通,索性主动翻过身呈“大”字摊开,躺在冰面上,跟它聊天道:“你叫什么名字?”
本不指望它回答来着,没想到它居然说话了,只是声音有些干涩,像是很久都没说过话了似的:“叫我……阿渊。”
这个回答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毕竟一般人会回答说“我叫阿渊”,而不会说“叫我阿渊”的。
但世安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毕竟在她眼中,自己已经是这位大蛟妖的腹中餐了。
她只是想在死前,说些废话罢了。
纵然是即刻就不得不死去,她也依然希望自己能被人所记住。
哪怕对方是个能一口吃掉她的、更高级的捕猎者。
毕竟这好歹也算是存在于世过的证明,不是吗?
……
“哦,阿渊是吧。我叫世安。”
彼时,或者说当时前世的她还无所畏惧。
她把双手枕于脑后,就地取材在冰面上砸了几拳,拿了块碎冰放进嘴里咬着,然后含混地说:
“我跟你说哦,我这一路遇到了一些可有意思的小妖怪……还有那个非要把自己煲汤送给我食补的小灵芝……它们都好奇怪,好像不太愿意跟我打架的样子……”
“哈哈哈,不过我一般最后都是坚持与它们打一架,然后就走了。唉,也不知道它们现在都怎么样了,还记不记得我。”
记得你做什么?
记得你是如何虚张声势、吓唬人的吗?
阿渊沉默了会后,忽然问道:“你从来不吃掉它们吗?”
“吃掉它们做什么?我早就习惯风餐露宿啦,不过我偶尔也会吃吃人族的糕点面食。”
世安嘎嘣嘎嘣的嚼着碎冰,嘴里哈着白气:“我跟我的族人不太一样。”
这句话让她说得十分稀松平常,就像在说“那棵草怎么是彩色的”似的。
身为林中之王,吃掉弱者生存下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世安就是做不到,哪怕她爪下有只做尽恶事的兔子——比如白笙那样的兔妖,她最多也只是教训她一顿,或者使个法术困住她而已。
别笑。彼时的她就是那般天真,还不知晓世间的险恶,以为只要老实修炼便能生存下去了。
但是往往事实会告诉她,总会有些人、或事会逼她去做些不愿做的事,以生存的名义。
白色冰月下,万籁俱寂。
只有他们两只妖族的深浅呼吸。
阿渊蜷缩着巨大的躯体,别过眼睛不去看她:“我跟我的族人……也不太一样。”
原来它也不吃别人啊?
世安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情,正准备掏心窝子的跟它说几句呢,就又听到它说:“族人们都说,我是个坏人。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世安:打扰了……差点我就错付了。
但她还是听出了它言语中的难过,心想这或许就是它身上缺少那么多鳞片的缘故吧。
出于一种莫名的同理心,也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她昧着良心说:“你也别难过。它们说的,也不一定都对。”
阿渊顿了顿,用两只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她,求证道:“是吗?”
“是的!”
世安坚定地指着夜空中的冰月:“若它们信誓旦旦的说,这世间不存在真正的冰月,难道你也认为它们是对的吗?”
“它们没见过的奇人怪事多了去了,不要跟它们一般见识!”
一阵温热的鼻息慢慢靠近她,温暖着她的躯体。
世安愣住了,然后看到阿渊将长长的尾巴伸了过来,小心地把她盘在最中间,将她和那寒彻入骨的冷意隔绝了开来。
“谢谢你,世安……你总是这样……对我很大度……”
“你能时常来看我吗……我无法离开……”
噫,什么叫做“总是”?
世安懵了:这不是与这位大蛟妖的初次见面吗?
她不由得狐疑的看着它:“你之前见过我吗?”
阿渊突然暴躁起来,痛苦地摇着头,又将长尾重重的打在冰面上,溅起许多冰渣,模糊了世安的视野。
但也因此,冰面不再滑溜得无法站立了,世安赶忙顺着长长的痕迹,飞奔到岸边,躲在一块大石后静静观察起来。
阿渊的神情有些痛苦,在喃喃说些什么。
它垂头咬下身上的一块赤色鳞片,准确无误地甩在了世安身前三寸处后,低吼一声破开冰面,潜下去不见了。
冰雪渐渐融化,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世安呆呆地等待了会,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幻境、亦或是真实,思索片刻后便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
但她刚走出几步就又拐了个弯,回头把那赤色鳞片小心地放入怀中后,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