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兄弟两人之间的暗号，小时候，林钦满不受待见，林言予经常偷偷跑去他住的偏院，给他送好吃的，每当林钦满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的事，他都会拍拍林钦满的肩，再摸摸他的头，告诉他，别怕，一切都有哥哥在。
林钦满每次都能从这个动作里汲取到无限的力量，因为他能感觉到，他身后有人在一直支持着他，爱着他。
他们已经有太多年没有做这个动作了，久到他已经快要忘了他人的手是什么温度了。
林钦满努力朝林言予笑笑，不知道等哥回来，他能不能遵守承诺，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
林言予上车后，回头看了一眼林钦满，林钦满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弯腰捂着胃愣愣地看着他，林言予强忍住鼻头泛起的酸意，朝他大声喊：“小满！小宁什么时候来接你啊？让她快点，这太冷了！”
“一会就来一会就来……”林钦满小声地重复，她很快就会来接他了。
接他回家。
如果他没自己骗自己的话。
希望真如他和林言予说的那样，路遇宁一会就会来接他回家。
让他不再漂泊。
——
林钦满目送着林言予的车绝尘而去，他缓了一会，站起身，喉间泛起腥甜，他张了张嘴，血色从他嘴里源源不断的涌出，他卸下伪装再也撑不住，闭上眼昏死过去。
——
林钦满醒来后，胃里火烧火燎地疼，像有个绞肉机在胃里不断的折磨他，他疼的痛不欲生。冷汗直往外冒。
一旁的护士一直在守着他，看他醒了就急忙和他说：“先生，您在路边急性胃出血，被路人送来的时候胃里出血点有四个，止血止不住，鉴于您胃溃疡也很严重，我们本来是准备给您进行胃切除手术的，但您当时深度昏迷，我们也联系不到您的家人，我们就只好给您基本的止血，医生建议您醒了后尽快通知家属签字，尽早把手术做了。”
林钦满被胃里的疼痛闹得脑子嗡嗡作响，迷糊间他就听明白了他要做手术，需要人签字。
他勉强对小护士笑了笑，说：“我知道了，麻烦了，我这就联系我的家人。”
小护士点点头，把手机递给林钦满，说：“让你家人快点来，你这拖不得。”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林钦满把手机打开，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却犯了难。
他该打给谁呢？
他有好久没看到他的家人们了，他想看他们一眼，他想见见所有人，这两个月里，他总是找不到机会，这回他可算是有了个好理由。
林钦满开心地笑了。
阿宁吧，他还是不麻烦老人家了，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嘟——嘟——
“喂？林钦满？怎么了？”那边接起的很快，路遇宁懒洋洋的声音顺着电流传来，让林钦满安心不少。
“阿宁，”林钦满柔柔地叫了路遇宁一声，“我…生病了，医生让我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你能来医院一趟吗？”
“怎么了？”路遇宁问他，“要紧吗？”
胃切除啊，林钦满也不知道严不严重，应该不是小问题，但他也不明白，他这会儿只是觉得挺疼的。
林钦满想了一下，还是不要小题大做了：“没事儿，就我胃出了点问题，要做一手术。”
“哦，你胃不是一直不好么，应该也不严重，”路遇宁打了个哈欠，“那你自己就可以签了，以后这点小事就不要来找我了，我昨天轮台手术，刚下班，累死了，既然不严重，我也懒得动了，挂了啊，我先睡会。”
说完，路遇宁啪的挂了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阵阵忙音，林钦满愣了一下，刚想回过去，说他要做胃切除手术，希望她可以来陪他一会，不用太久，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哪怕十分钟也好。
但林钦满终究没能打过去。
阿宁是医生，本来就很累了，他要懂事一点。
他找出林父的电话号码，林言予这时候已经上了飞机，肯定来不了，妈身体不好，不能劳累。
麻烦爸一次吧，他在心底里默默地说，我就任性这一次。
嘟——嘟——嘟——
这次电话响了很久，直到林钦满以为等不到了，那边才迟迟接起。
“爸。”林钦满喊了一声。
“怎么了？”林父不知道在哪里，电话里传来的背景音很嘈杂。
“爸，我要做个胃切除手术，您能来帮我签个字吗？”
林钦满怕林父听不清，提高了声音，但这时候他多用一分力气对他都是巨大的考验。
“胃切除手术？”林父很吃惊讶，“你的胃也不好了？”
林钦满听到父亲的关心，内心有点小愉悦，他强打起精神回答说：“没关系，也不是很严重。”
林父说：“嗯，你哥胃不好，不能喝酒，你要把自己身体养好，别让你哥受罪。”
林钦满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林父是什么意思，他疑惑地问了句：“啊？”
“我说，”林父的语气带了些不耐，“你把自己身体养好，多替你哥分担，你这次虽然侥幸没闯祸，但要是一旦发生，会怎么样你没点数吗。”
这下林钦满可算是明白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哦，我知道了。”
但他还没挂电话，他心里隐隐有一丝期待，期待他的父亲下一秒对他说你多注意休息，别把自己逼狠了，这件事虽然无法原谅，但你愿意改过的话，也没什么大事。
只要有这样的话，他就知足了，也可以不用爸来签字了。
“还不挂电话？”林父问了句。
林钦满的世界瞬间轰然倒塌，他声音轻颤，僵硬地问：“爸…您，您能来吗？”
爸，我生病了，爸，我要疼死了，爸，我的胃其实也一直不大好，爸，我很想你，爸……爸，您来看我一眼吧，我知道我错了……
林钦满在心底绝望地嘶喊。
他其实，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签字，而是他们对他施舍的一点吝啬的关心。
但林父还是对他说：“不来了，公司还有一大堆你走后位置空缺，扔下的烂摊子等着我收拾，都这时候了，你也真好意思来烦我。”
一席话说完了，他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林钦满，你小时候我确实是没怎么管过你，但对你教育上的支出还是没比你哥少过吧，你怎么长大长成这副德行了，我真是后悔把你救回来，要不是你妈，你早就活不到这时候，现在也没这么多的事了。
还有，你也别烦你妈，别想着你妈宠你你就去劳累她。多大点事，跟个姑娘似的，你要找人就去找小宁。”
电话再次被挂断。
林钦满听着电话里熟悉的忙音，慢慢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他沉默地朝窗外看去。
留河已入深冬，窗外的梧桐树上早就掉光了叶子，一片萧瑟凄凉。
忽然间，他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天林预则说，他真后悔放过他，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从一开始，他父亲就想放弃他。
好冷，林钦满打了个寒噤。他想，以后老了，我一定要找个冬天也温暖的城市，留河不太适合他，这儿太冷了。
林钦满望着窗外呆愣了很久，胃里疼不疼，有多疼，疼了多久，他也不想去在意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抬手按响了呼叫铃。
他找医生要来了手术同意书，一笔一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认认真真，横平竖直。
他总要对自己负责。
哪怕他手抖得写出来的不像字。
他依旧要认真的，努力的，抓住自己不被期望的人生。
林钦满签好字后，医生接过手术同意书，疑惑地问他：“你家属呢？你这手术可不是小手术，况且术后也得有人照顾。”
林钦满眼神平静无波，他浅浅笑了一下，没回答医生的问题，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医生，我小时候，最喜欢孙悟空了。”
我最喜欢孙悟空了，从石头里蹦出来，生来就是一个人。
语文老师说，这叫，共鸣。
☆、Chapter10
林钦满术后反应很大，呕吐，伤口反复出血，发热，等等症状一个不落地向他袭来。
医生在他可进流质食物时，不止一次提醒他，让他家属来，给他带点易消化的食物。
可这个病人每次都说“好”，却每次都阳奉阴违，有次，他站在旁边摁着林钦满给他家人打电话，却在电话接起没有多久就被无情的挂断，只剩下林钦满独自举着电话。然后林钦满放下电话就笑了，对他说，我家人忙，他们就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