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纨:“有采玉人得病?”
“是啊,”老板道,“您不知道吗?这病最早好像就是城西棚屋流行起来的,那儿住的大都是采玉人。”
离开玉器市口往城西走时,白蝉忍不住问了福纨:“那银子有什么特别?”
福纨面色阴沉,翻过银子亮给她看,只见底部被粗糙磨过但还能隐约看出官方铸印。
福纨道:“这是官银。”她唇角勾了勾,“我算找到了那几车被劫的‘赈灾款’。救命钱都要贪,就不怕噎死么?”
官银不在市面上流通,每一枚都有特殊铸印,除非融掉重铸,不然极难销去。那些人执着官银一掷千金,也只有在南疆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才侥幸没被发现。
福纨想得更远。她一眼瞧出来,这些人恐怕不是普通强盗。
——若真是当地人抢了银,大可在南疆慢慢花销,反正这儿也没什么商家瞧得出区别。路子更广一些的,甚至可以将这批银子尽数融了重新铸过,从此高枕无忧。
可这批人不同,他们急急将这批银子换成玉器,只有一个解释,这批货恐怕是要运回北方。
劫银之人,或许就在朝中,甚至监守自盗也不是没有可能。
福纨想到此节,眉头紧皱,整个人都透着凛凛煞气。
“等我查个水落石出,定要叫他后悔活在这世上。”
谈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店家所说的棚屋区。这条街没什么人影,风吹过灰蒙蒙的黄泥石子路,路旁两排低矮木屋,两人刚往前走了几步,便觉察到那些木屋内投来许多好奇的视线。
福纨忽然扯住了一个低头从她身旁跑过的小男孩。
男孩没穿鞋,粗布衣服有些发硬,底下露出一双冻得发红的脚。
福纨蹲下来,淡定掰开他环抱的手,拎出自己的荷包晃了晃:“嗯?”
那男孩犹自嘴硬:“干嘛啊!这是我娘的钱袋!”
福纨挑眉,扯开荷包翻过来给他看,只见里面半毛钱没有,只装了几颗石子儿。
男孩脸色一下变了。
福纨道:“我身上不带钱的。这样,你答我几个问题,答得好呢,这位姐姐——”她手一指旁边冷冷站着的白蝉,理直气壮,“她会给你银子使。”
白蝉:“……”
男孩:“……”他不懂什么叫气势,那白衣姑娘腰间那么长一柄剑却看得明明白白,所以刚才压根没敢想去摸她的钱袋。
白蝉叹了口气,摊开手,修长如玉的掌心躺着枚碎银。
男孩眼睛立刻直了。
福纨微笑:“认不认识一家姓王的?”
男孩回神,警惕地上下打量她:“这儿很多姓王的,你要干嘛?”
“王金发,采玉人,前段时间病倒的那位,认识么?”
男孩抿唇:“不。”
福纨倒惊讶了,没想这小子嘴巴这样严实。她道:“你可想清楚,银子不想要了?”
还未等男孩发话,旁边一个男人觍着脸道:“大人,我知道那王金发家住何处,我带您去啊?”
男孩猛地抬头:“你!”他抬起双臂挡在那人前面,拼命挺起胸膛,好似虚张声势的小母鸡,“我不会让你们去的!带走王叔还不满足吗?你们还想做什么?”
带走了?福纨同白蝉对视一眼。
男人失去耐心,拎小鸡仔似的揪住那男孩摔到街边草垛里,一面直勾勾地盯着白蝉手中的碎银,伸手就想来拿。
福纨没理他,只拉着不断挣扎的男孩重新站起来,耐心道:“我们不是坏人,是想给他治病的。”
男孩眼睛都红了,不断挣扎,还想张嘴咬她:“你撒谎!上回那人也这么说!可王叔去了就没再回来!小玉和阿姨天天都在哭……”
福纨想想,伏到他耳畔说了几句。
男孩停下动作:“真的?”
“不错,”福纨骗起小孩来毫不脸红,“老板听说王家现在困难,打算出钱收了他们剩下的玉料。”
男孩皱眉:“可……可辛老板的伙计怎么会不认识他家?”
福纨笑了:“眼下闹着疫病,哪个伙计还肯踏进棚屋区?老板没办法才雇了外人。看见那姑娘佩的剑没有?我们就是讨生活的江湖人。”福纨还扭头对白蝉笑呢,“小白,露一手?”
白蝉:“……”
第34章 疑窦
王金发家在棚户区深处,男孩带着他们左拐右绕,总算到了一处小院。
比起一路走来看见东倒西歪的棚屋,王家的房子倒还算不错,三间木板房带一处小院,院墙爬着些青藤。
敲门后便听里头一中年女子疲惫道:“是谁?”
男孩应了一声“是我”。院门就打开了,一个丁点大的小姑娘扑出来:“来哥!”
男孩接住她。女孩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了外人,怯生生缩了缩:“你,你们谁啊?”
福纨笑笑:“你妈妈在里面吗?”得到女孩肯定的答复后,她抬腿往院子里走。
先前应门的中年女人正坐在院中剥豆子,抬眼见到人愣了愣,随即露出戒备神色。
“王夫人,叨扰了。”福纨客气地拱手。
王金发的妻子徐氏将女儿扯到身后,警惕地站起身:“做什么!”
“不瞒您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福纨扫了眼院内破败景象,“自然不是白问,报酬这块还请您宽心。”
徐氏抿唇不语。
福纨道:“听说您丈夫被带走了?那都是些什么人,你可看清了?”
她唇角抽了抽,木然道:“还问什么,不就是你们的人?”
“官差?”
徐氏犹豫片刻:“是。我抱着小玉在屋后听见,似乎是为一位许大人做事的。”
“好,”福纨道,“那您丈夫是什么时候病倒的,您还有印象吗?”
徐氏好几次想开口又闭上嘴,最后哑声道:“我若说了,你能……能把他还给我们吗?”她说一半便有些哽咽,似是强撑了许久,现下终于撑不住了。
福纨扶她到房中坐下,等她情绪缓了缓,方听她慢慢说来。
王金发生病是新年前不久。他为了和家人一起过节特地向矿上告了假,谁知刚一回家就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人发高烧说胡话,问了好些郎中都说他是受了风寒,可喝了许久的药都不见好。
徐氏急得不行,一打听才知道,一起回家的好几个采玉人全都得了这病。
几个女人一合计,疑心是自家男人在矿洞中染了什么病,可谁知,紧接着京内各处竟都爆发了这怪病,还牵扯到许多同玉石生意毫无关系之人。
这么一来,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福纨道:“后来呢?”
徐氏挑起眼皮瞅了她一眼:“后来?那些官人就来了,把咱当家的,还有隔壁几家的一起抬了走,说是统一给治病,却连去了哪儿都不肯告诉我。”
“我这心啊,日日都提着……”她绷不住又要掉眼泪。
小玉踮起脚,给她擦了擦眼睛。徐氏吸吸鼻子,无声将女儿抱紧了。
福纨心中叹了口气,宽慰道:“莫要太过担心,既说了是治病,人应是没事的。”
两人留了些银子给王家便退了出来。
白蝉道:“现在如何?”
“此事处处透着古怪,我总觉得和玉矿脱不开干系,不过在那之前……”福纨回望了一眼隐没在黑暗中的白玉城楼,道,“得先试探一下那老狐狸城主。”
走出棚屋区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了,她们回到客栈中歇了一夜。
廊下恰好撞见那戴着银饰打水的小姑娘,小姑娘遥遥看见福纨,跟兔子似的蹦起来一溜烟跑走了,福纨留意了一下,发现她进去的似乎是一楼左手末端的那间房。
她收回视线,注意到客栈主人赔笑迎上来。老板不知是被谁敲打过,连银子都没跟他们收,还小心翼翼问她们要不要换更大更宽敞的上房。
“不必,”白蝉意味深长道,“这张床大小刚好。”
——正因为床板窄,福纨怕夜间摔下去,只得埋头往她怀里缩。
福纨瞪了她一眼。
隔日白蝶递来帖子,邀两人参加宴会。
这场午宴不止三人,还来了不少白玉京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商客。
因为徐氏说带走王金发的人是为一位姓“许”的大人做事,席间福纨刻意留意了一下。
很快,她注意到一位许老先生。据说这位许老控制着城内外几处玉矿,在白玉京很有些势力,连暂代城主的白蝶夫人都奈何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