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齿山下(14)

估计外卖在门口放了有一会儿,外面天寒地冻的,食物已经不怎么热。家里的微波炉坏了,施然索然无味地吃了两口,忽然没了胃口,转而趴在沙发上给爸妈打电话。

小城镇的网络信号很差,二老的电脑都用得是连线式,一下雪打雷还是断。施然每次视频通话过去,基本都是对线两头的人喊来喊去,听得断断续续,后来他索性在二手市场淘到一台最老式的连线座机给他们安上——现在能找到的已经不多了。

施然一打电话,二老的声音都争先挤在话筒里,吵吵闹闹聊不下去。施然听着对面二人又开始互相埋汰,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加大。

他们在那边跟施然聊了几分钟,就嚷嚷着问小裴呢,小裴呢,施然只好说等一下,然后捂着话筒去找裴皓洁。

裴皓洁依然在游戏里,今天的天是灰蒙蒙的,所以他今天的背景也是灰蒙蒙的。

施然已经能够熟练地过去掐断他的游戏,把他叫醒,看他先朦胧后清醒的眼睛,没什么表情地把手机递过去:“爸妈。”

裴皓洁抬头看他一眼。

“点名要你接。”施然说。

他这才拿过电话,温柔低声地叫着“爸妈”,应和着对面吵吵闹闹的两位老人。

施然抱着手臂,靠在飘窗的窗棂上,望向窗外灰扑扑的景色。他时不时低头,看到裴皓洁浓密的头发上两个发旋,又转过头看向窗外。他想起自己从高中就发现的性取向,却直到工作后遇到裴皓洁才有出柜的勇气。爸妈是小城镇的地方人,他带裴皓洁回来的那个冬天,他爸妈追着他们打了半条街,最后累得气喘吁吁,撑着膝盖弯着腰。于是跑到一半的裴皓洁又折返回来,把父亲背回了房间。他任打任骂,却绝不妥协。施然一直认为,如果当初他带回去的那个人不是裴皓洁,他爸妈不会这样快地接受。

愣神期间,裴皓洁已经把手机重新递了回来:“找你。”

施然点点头,拿过手机走向客厅。

很久没有和父母好好聊闲话,话匣一打开又是半天停不下来,直到快收尾了他才切入正题,说起今年过年的事儿。

二老就在对面骂他想一出是一出。一来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施然要接他们来回太费劲,二来两人老早就准备好腊肉腊肠,年夜饭的菜谱都写好,三来老人念旧,更喜欢热闹,在家听听爆竹声响,总比到城市里去听个空来得好。施然算听得出来,这两人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不等他回应,话锋一转就开始劝他们早点回来。早点回来,家里好吃好喝,什么都有。

施然低着头红了眼眶,他看着桌上已经凉透的外卖盒,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行我知道了。”施然挂电话前说,“我们会早点回去的。”

挂了电话,他坐在沙发上琢磨一会儿,回游戏房找裴皓洁说他爸妈的意思,结果刚进屋,看到的又是裴皓洁戴着“帽子”沉浸在游戏里。施然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靠近他再次掐断游戏。

“怎么了?”裴皓洁听起来明显有点烦了。

施然也不跟他啰嗦:“我爸妈不想过来。”

“那就回去过。”裴皓洁把读谱器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摆弄,“三十下午走,开车三小时能到家,初三中午走,我回去也得跟我爸打视频。”

“我们可以带上无线网发射器过去。”

裴皓洁要摇头:“没有用,以前试过的!”

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我爸妈说今年他们那雪下特别大, 要咱们开车慢点,保守估计得四个半小时才能到!”

“晚点我看看机票吧!如果有合适的就买机票,也省得路上劳累。”

“要订机票我们就得赶紧,现在根本一票难求。”

裴皓洁接了个电话,施然没有再打扰他,回到房间开始浏览机票信息。筛选是个麻烦的过程,尤其反复地跳票和对比都得花费大量精力和耐心。他坐在桌前挑了半小时,终于看到一班比较好的航线时,拿着手机就去找裴皓洁。

“我看到这班还不错——”

再次推门而入的施然看到的依旧是戴着“帽子”的裴皓洁。

他握着门把的手还没放开,越攥越用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裴皓洁跟前,今天第三次地掐断了游戏。

裴皓洁这次醒来甚至都没抬眼看他。他低头揉着太阳穴,眉毛拧成一团,满脸痛苦的样子。

“你真的就不能等到晚上再说吗?”

施然整个人的情绪已经在濒临爆发的边缘,但他强行地把那个要发火的自己往下按,尽量平静地跟裴皓洁多话。只是施然没意识到,他有个很自然的习惯——凡事喜欢刨根究底。就好像越是知道问题的答案会伤人,就越是想要撕破那层皮。

“你现在不是在工作吧?”施然垂眼看着他手里的脑电波读谱器,从心底里憎恶这东西,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裴皓洁跟他介绍这个网状的“帽子”时,他就很抵触。现在想来那不是没有原因,“你的工作是线上宣传,包括直播。《弥赛亚》是内测游戏,林总专门交代过不可以向宣传,这话当时我给你带到了。所以你玩儿《弥赛亚》,根本不是为了工作需求。”

“……”

“你就是想玩儿!”两秒钟后,施然笃定地说。

他没想到这次裴皓洁毫不犹豫地迎接了他的结论。

“对,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想玩。”裴皓洁说。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补充。

“我很后悔送你这套《弥赛亚》。”漫长的沉默之后,施然忽然抬起头,眼睛里的情绪再没有任何掩饰,“早知道是这样,我打死也不会跑到邻市去求林总!”

第12章

黑暗的卧室中沉暗无光,夜晚被薄薄的窗纱筛取后只剩下一层灰色的月光透进来。

施然和裴皓洁分睡床的两端,背对背各自躺在床的两端,中间留了将近一米的距离,薄被在彼此间隔空,冷气就是从这儿不断流进去。

清醒着,他们谁也没主动靠近对方。熟睡后,他们又自然而然地滚向彼此,本能寻找热源似地抱在一块儿。

施然在凌晨五点左右没由来地醒来。

他非常清醒,就好像脑袋里埋了一只闹钟。他贪图温暖似的睁着眼,在裴皓洁怀里枯躺了十几分钟,然后小心翼翼而缓慢地脱离了它。被暖热的皮肤骤然暴露在冷空气中,施然打了个哆嗦。

他静悄悄来到客厅,拖出行李箱,开始把储物柜里囤积的年货一股脑往里扔,又从晾衣架上扯下干净的衣服内裤,也往里扔。

不到十分钟他就收拾好了行李。

八点半,裴皓洁忽然一阵失重感,仿佛跌下悬崖,他猛地惊醒了。

右半边床铺冰凉,被子被掀开一角,施然床头柜上的手机和充电线都消失了。他翻身转了个方向,眯着眼在手表滴答滴答的秒针走动中逐渐清醒。

他下床,放水,洗漱,叉着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接着是客厅,游戏房,最后来到玄关处。

施然的鞋没有在玄关处。

此时距离新年还有三天时间。

施然走了。

对于施然今年猝不及防提前的回归,二老又惊又喜,接到电话就开始准备饭菜。打完最后一通电话,女人穿上棉服,抄着袖子在路边等儿子。

车子转过一个路口,施然的视线里霍然撞进她在路边等待的身影,感觉情绪一下地涌到了嗓子口,又很快被他咽回去。

“妈。”施然下了车,先拥抱了有些见老的女人,“怎么在这儿等着啊?”

“饭都做好了,我出来透透气,等你!”女人紧紧地回抱了他,“你怎么就穿这么点儿啊……还是瘦了!”

施然的行李放很少东西,几乎除了几身换洗的剩下全都是给他们带的年货。他很快把行李拖进屋里,摊开在卧室地上,变魔术似地一样样给他们递。

施父施母嫌弃他破费,脸上的笑却怎么也收不住。

“哎,这个一看就是小裴挑的!前两年过年买的这个,你爸挺喜欢吃,之后每次过年他都会买这个带来……对了,他人呢?”

施然清空了行李,正把衣物往柜子里挂,没有抬头:“他工作忙。”

“也是啊,往年你们都是三十晚上才来的。”施母点了点头,“你呀,应该等等他一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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