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你没有因果,所以你不能这样做知道吗?要做一个好鬼,以后才能投个好人家。”
她真心实意地说了许多,然后离开。
阿择看着她绕过一幢很大的楼,在转角处不见了。他坐在操场等着她下课,连发呆也不会,睁着眼睛虚无地像个浮影。
他一直知道自己跟人不同,可是那些鬼说自己身上没有他们的味道,也都不愿意搭理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隐约记得“阿择”这两个字。所以当她问起的时候,他考虑了许久,决定将这个唯一记得的词作为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她跟自己说话,也只有她会跟自己说话。
大约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在白茫茫一片中醒来,脑袋也是空空的,对这一切都很陌生。
那时他还不太能控制自己的魂体,想飘高又往下沉,要落地又猛地冲上半空。
因为那充斥着浑身的空虚,使他爱往人堆里凑。可那些人都看不到他,人类的话他也听不懂。
后来听得多了,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学着说过,只是那些人不会回应,所以就失了兴趣,不再开口。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日益膨胀的空虚并没有得到缓解。慢慢地他觉得好无趣,飘着飘着到了深山里。
大山有好多小动物,唧唧叫叫好不热闹,夜里还有飞舞着会发光的虫子。
它们至少还能搭理他,好像比跟人类一起好。
那一天,山里响起了吵闹的声音,他坐在树上看下面一个女孩,手持一张纸,念了一堆词。
两旁挂着亮颜色的长条布,随风摇曳。
她突然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再看看天色,不知道说了什么,而后扭过头去。
就这一眼,他万分确定,她能看到他。
魂体里流淌着不知什么东西,疯狂的、迫切的,奔腾不止。阿择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很奇怪。
嗯......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像山里的小动物吃到什么不好的食物,会在周围寻找能让自己舒服的草药。
他想,这个女孩就是能让他舒服的草药。
所以他选择跟着她走。
今天中午招平安的米饭安好无恙,打了两个素菜吃完,回教室的时候路过四班,她猫着腰轻步过去,眼睛瞄到林盛财趴桌奋笔疾书。
这个人以前考试几乎次次垫底,这会子抽什么疯。不过只要不来招惹她,天天抽都没事。
放学招平安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她走到操场时,教学楼才陆陆续续出来人,谁知还是被截住了。
“丑丫头!等等!”
她扭头叉腰,恨恨道:“林黛玉,有屁快放!”
林盛财倒不生气,手心捏着个粉色的信封,扭扭捏捏半天,脸都憋红了,“明天!明天你帮我一个忙!”
“凭什么!”还命令起她来了。
林盛财眉头愁得快竖起来,状似考虑了一下,“你帮我这个忙,以后我就少给你添堵。”
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招平安上下打量他一眼,才接过,“先说好犯法的事不做,违背道德的也不行。”
林盛财不耐烦地睁大金鱼眼,“罗不啰嗦!废话一堆!”不就帮忙送个情书吗?哪来的犯法道德。
阿择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她身边,苍白的脸上,眉眼冷硬。招平安察出些不对劲,便赶紧先走,他也飘着跟过来。
走出校门外,心底翻涌的情绪很陌生,她酝酿着开口,“阿择,记住!切不可起恶念。”
他魂体有些动荡,说:“他不好!”
安抚地在他肩膀按了按,招平安见他平静下来,松了一口气,“那也是我和他的事,而且只是些不痛不痒的恶作剧,根本不值得在乎!”
阿择没有释然。
她觉得这是只倔脾气的鬼,“就像......你被狗咬了,总不能为了泄愤去咬狗吧。”
阿择凶狠地龇牙,“我咬!”
她弯了眼睛,笑道:“傻子。”
傻子愣住了,为那漾着温柔笑意的眼眸。
他气不过,他觉得平安很漂亮,那样红润如红浆果的唇,笑起来有如月牙勾,胎记就像是围绕着的薄云。
不笑的时候清淡,笑起来连满月都逊色。
阿择已经偷偷跟了她半年,他很爱看她这样笑着,能让没有温度的魂体,能感觉到一丝丝暖。
所以,想让她一直这样笑。
第4章 收惊
今天十五,招平安给祖宗们上香,说了几句自身的近况。
夜晚的时候,她爬上屋顶,躺着看满穹星光,阿择就在旁边。
不说话的鬼少年,让人不自觉地在意。
她对他说:“你能想起来以前的事吗?再努力想想你的全名。”
阿择似不在意地摇头。
招平安坐起来,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院子,学姐仍不停地围着水井转圈。因为执念,她被禁锢在那方寸之地,夜又复夜,无法解脱。
这样的人和鬼,世上还有许多。
招平安看向阿择,他面容清俊,穿着棉麻样式的立领上衣,白色宽松长裤,一双运动鞋。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这副穿着。衣服这么干净,魂体也纯澈,不像是死于非命,倒像是生病去的。
他没有以前的记忆。
现世的黑户口与阴间的孤魂野鬼一样,来路不明根本入不了轮回,有了名帖才能请阴差,才知生前阴德,才可安排后世。
招平安想为阿择做点事。
“我会找找法子,让你能早日投胎去。”她说。
很认真。
阿择和她对视,以往浅色的瞳仁变得幽深。移开目光,他望向远空,“好。”
他的声音很轻,比风儿还轻。
招平安也不再说什么,待了一会后便爬下屋顶,准备睡觉。
另一边绕着水井的鬼魂突然停了下来,化作一团黑气,瞬间消失。
这一夜,平安在里面睡觉,阿择自觉守在门口,第一次开始矛盾。
他飘荡了太久,突然间找到理由可以停下来,但是她希望自己向前走,他没说他早已经习惯这种看着她的生活。
他应该知道第一次见她时,魂体流淌着的东西叫什么了,或许是人们说的渴望。
次日早上院门被人拍响,招平安收拾收拾起身,去开门。
是南街崇德巷的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她印象比较深,因为那家有个低智儿孩子,叫做瓦罐儿,是一个心地纯善的男孩。
“唉哟!小师傅啊!快去救救我家小宝,撞邪啰!天杀的鬼东西!小师傅快随我去看看诶,将那些妖邪通通斩干净......”
妇人哭腔唱调,哎哎呦呦,招平安只听了个大概。事关要紧的事,不好再耽搁,便兜上小挎包跟着她走。
阿择也跟着一起。
曲樟镇不大,走了几分钟便到了南街。瓦罐儿站在门口,两只手臂微微张开没有贴着身体,神色着急地一会看看屋内,一会看看巷口。
妇人走近先呵斥:“怎么不看着弟弟,出来做什么?”说完绕过大儿子,径直进屋去瞧小儿子。
招平安注意到瓦罐儿亮亮的眼睛黯下去,她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瓦罐儿眼睛又亮起来,冲她笑着。
招平安带着他一起去瞧小宝,她走到床前,坐在床沿的老婆子起身时淡淡地打量她一眼,扫到瓦罐儿时眼神有些嫌恶。
这家人不怎么待见瓦罐儿,别人的家事招平安也不好说什么。再看床上躺着的小宝,唇色青紫,眼下青黑,冷汗涔涔地手脚一惊一颤。
这是被鬼惊了魂。
她问妇人,“他这样多久了?去过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昨晚就发烧说胡话,还以为是感冒,吃了药后半夜在大喊大叫,后来就迷迷糊糊的了。”妇人提着瓦罐儿领口把他揪起来,没好气地叫:“罐儿,你跟姐姐说昨天跟弟弟去哪儿了?”
瓦罐儿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就在老婆子板起脸手要抬起来的时候,他害怕地缩到招平安背后,大叫:“奶奶!奶奶!我已经想到了,别打我......”
招平安挡住老婆子凶巴巴的目光,蹲下来温声说:“罐儿不怕,跟姐姐说。”
瓦罐儿心思单纯,见奶奶放下手了,很快忘记刚刚的事,跟温柔的姐姐说:“昨天我叫弟弟回家吃午饭,他说带我一起玩,是一个有好多草,又黑乎乎的房子,弟弟爬了围墙,好危险!我也很厉害,我也会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