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迷路二字,绝无可能发生。
高中认识到现在,这人基本惜字如金,破天荒听到这么长一段状若安抚的解释,荆羡还挺意外,顿了顿,她小声道:“为什么周末去镇上,你没住校吗?”
容淮沉默,只重新启动车子,调转方向盘,回到主路。
荆羡有些尴尬,可能是他出现在她最无助的那一刻,她有片刻动容过,才想缓和下搭车的气氛。这会儿沉寂下来后,联想先前自己数次拒绝他时的狠劲,又觉得丢脸。
她脸皮薄,几乎是立刻懊恼地别开眼。
过了很久。
“云离,是我爸的故乡,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荆羡诧异,她一直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临城人,因为当地方言很难,他却说得相当地道,无任何口音。而云离镇,和Z大同属襄南市,尽管和临城只有短短三个多小时车程,但也已经是跨省的距离。
他果然是个谜。
遥想曾经,不只是她,整个三中的学生都很好奇他的来历。
这位阴冷的少年,开家长会时永远无亲属参加,晚自习永远不见踪影,一周五日上课,同班同学见最多的也就是他趴在桌上睡觉的后脑勺。
即便清醒,也总是意兴阑珊的模样,没有人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亦没有人能找到他不学习却又常年占据月考头名的原因。
当初有人在学校论坛扒过他,可惜除了出生年月日之外,就连血型都无从得知。
少年来去如风,浑身上下都透着神秘,荆羡大概就是被这种欲罢不能的感觉蛊惑了,后来才忍不住一再接近,然而挖掘越多一些,就越心惊胆颤。
如今听他提及出生地,荆羡有片刻恍惚。
她不动声色侧过头,视线悄悄转向他。
他同她一样,浑身湿透,碎发全朝后捊去,露出光洁前额。眉头紧锁,眼睛半眯着,似是在看前路,又似是想到了些许困扰的过去。
不知怎么,荆羡觉得他并不太情愿带她去云离镇。
她不想强人所难,试探:“如果不去镇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容淮也不说话,凉凉瞥她一眼。
荆羡读懂了,大概是在怪她不分轻重这时候都要任性耍大小姐脾气。她没辙,又翻了下手机地图,发现确实没有更好的地方,Z大本来就位置偏僻处于高教园区,从她跟着前车往西边开出时,就没回头路了。
接下来一路无话。
车里并未放音乐,惟有雨刮器来回摆动的枯燥声响,这种固定频率带着催眠魔力。荆羡没能抵挡住,眼皮变得沉重,渐渐靠着椅背歪过头。
快撞到车窗玻璃,手臂被人扯了下,重心又勉强回正。
容淮放缓车速,碾过青石板桥,沿着小巷一路朝里,余光分神瞧她。
这姑娘还没回神,眼睛茫然地眨巴了下,又抬手揉了揉,动作带着些许傻气的娇憨,像极了十七八岁那会从他膝盖上醒过来的模样。
他唇角微勾:“先别睡,快到了。”
荆羡傻愣愣点了下头,发呆了会儿,须臾,又趴在窗口朝外看。
风雨小了些,可能位于台风的波及范围边缘,镇上并未受到太多摧残。
是个挺古朴的镇子,和临城截然不同的风景,入目都是矮平房。十点多钟,周末夜生活正拉开序幕的时刻,这里却连个霓虹灯招牌都找不到,与世隔绝一般的沉静。
荆羡扭回头,疑惑道:“这里的人睡那么早?”
容淮:“年轻一辈基本都在襄南工作,就剩下老人和小孩了。”
巷口小卖部的铁皮屋檐被风吹得哐当作响,荆羡目光跟着车辆前行的方向转了一圈,忽而意识到一个问题。
糟糕……
这里好像既没有酒店,也没有招待所的样子。
所以她今晚要怎么办?
跟他回老家?
孤男寡女继续共处一室?
荆羡莫名紧张,心跳的速度飙上来,实在是这人有前科,三番五次不顾她的抵抗强行掠夺,黑化程度叫她头皮发麻。
虽然程度最多到接吻,没再得寸进尺,可她很清楚自己同他的武力差距,若是他真想怎么样,估计她也就乖乖受着的份。
荆羡掐着手心,开始思忖如何应对。
纠结间,车子拐过公园,绕开一片异常茂密的槐树林后,驶入不起眼的小院落,而后停稳。
荆羡:“……”
地方还他娘的这么隐蔽!!!
容淮推开车门,淡声:“下来。”
到这雨就停了,他也没撑伞,走到最外边生锈的铁门边上,单手解开锁链,长腿再轻轻一踹,将门抵开约莫两人身位。
忙完,还不见那姑娘跟上。
他压着不耐,侧过身,眺过去,车里那道纤细的人影依旧在解那个安全带,磨磨蹭蹭,感觉能耗到地老天荒。
容淮走近,指节叩击副驾驶座的窗。
荆羡摁了电动车窗落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红唇微张,欲言又止。
自小天资聪颖的男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他慢慢俯下身,很散漫地撑着窗,慢条斯理地开腔:“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车里。”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不过镇上虽然人少,但治安并不算好,年前出过命案……”
“不要!”荆羡猛地捂住耳朵。
半晌意识到自己这样挺犯蠢,又强装镇定地放下手,憋着一口气:“让开,你挡到我开门了。”
容淮插着兜,从善如流朝旁挪了一步,而后看着一袭深蓝长裙的姑娘火急火燎跳下车,拽着背包带子,头也不回地朝里走。
他扬了下眉,语气不怀好意:“慢点,里面我也很久没进去,谁知道……”
荆羡浑身过电一般僵住,像是气急了,恨恨喊一声他的名字。她不敢乱走,心不甘情不愿回到他身边,只瞪着他。
男人唇角翘着,院落旁有盏陈旧路灯,暖光覆盖着那样精致的眉眼,没了阴鸷和乖戾,漂亮到不可思议。
他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唇角含笑,眼底亦然。
荆羡瞧着那张足以让日月失色的脸,忽而想到高中那会儿,九班女生们在厕所里的窃窃私语——
【你们说,要是容淮深情地对着一个女生笑,那是什么样的光景?】
【换我的话,应该当场死了。】
深情不深情的,现在不好判断。
可那种眼里只有你一人的视线,确实有让人溺毙的能力。
对视两秒。
“你带路吧。”荆羡率先移开目光。
容淮没再故意逗她,穿过郁郁葱葱的杂草小径,上了一个石阶,取出钥匙拧开锁扣,右手摸到开关摁下。
灯光亮起。
荆羡从他后边探出头打量。
很小的屋子,估计不到三十平。因为是自建房,也没有那么好的户型规划,厨房和勉强称为客厅的开间占了一半地。
卧室的门敞着,一张窄窄的单人床,旁边紧挨着漆面斑驳的书桌。
再就是厕所,没有淋浴房,只有一张塑料帘子隔开干湿区,瓷砖因为年限发黄,但还算干净。
荆羡:“……”
她这辈子都没住过这样的房间。
容淮把钥匙放到燃气台面上,靠着墙,看了她一会儿。
这姑娘出于礼貌已经竭力掩饰嫌弃了,可抿直的唇线和微微拧起的秀眉依然泄露出她内心的真正想法。她踩着高跟鞋,姿容优雅,纵然被雨淋湿有些狼狈,仍然难掩出身带来的贵气。
姑娘仰着纤细脖颈,脊梁挺直地站在这破屋子里,仿若公主视察民情。
怎么都不搭。
容淮笑了笑,也不意外,垂眸时,又想到病房外荆焱同他说的话。
【她从小吃穿用度都是顶好,吃不得苦,她要星星我都能摘,我们全家甘之如饴。至于你,很抱歉,你的能力只能让她烂在泥泞里,永世不得翻身。】
当年蚀骨诛心的字眼,无数个黑夜里叫他冷汗淋漓的噩梦,如今再记起,已经没那么煎熬。
他慢慢坐到沙发上,嗓音低哑:“荆羡,我公司上市了。”
“这不都好久的事情了吗,我知道啊……”荆羡困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图,“所以,恭喜?”
他垂着眼,长睫掩住神色,语调很淡:“以后会更好。”
跟她保证干嘛?
荆羡哽住,眼珠子转了一圈,比了个手势,干巴巴地道:“那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