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半死不活地歪在马车内的榻上,第一次觉得身体上的疼痛是可以忽视的,他现在牙酸,“我已了解盟主和夫人的伉俪情深了,可否不必说这些事情,让我时时回想起错信于人的蠢样?”他话里话外都是对祝切的嘲讽,可祝切却恍然未闻。
“没有伉俪情深。”
祝切有些茫然。
“宋欣喜欢上了另一个祝切。”
我爹听这话猛地噎了下,这是上演了苦情八点档了?!
“殷兄,你说为什么我们都是祝切,她却只能喜欢一个呢?”
我爹:……那她也不能喜欢两个吧?
祝切握紧了怀中宋欣的手,宋欣的身体上已有些地方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塌陷,我爹瞧着这异象两三天了,如今全然习惯。
“从小到大,无论是哪件事,我们都是共同做出的决定,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我们都是祝切,我唯一做的一件出格事,唯一一件没有问过他意见的事,就是将宋欣带回了洛阳。宋欣喜欢上了他,那便是喜欢上了我,不是吗?”祝切口吐惊人之语,可他似乎全然没有知觉。我爹实在是无话可说,“你觉得是,那便是吧。”
祝切垂头,将手深深插进发中,手背上青筋毕现,骨节都用力至发白,他弓起身身十分痛苦地嘶吼:“所以我娶了宋欣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他要那么对我?!”
“我为她娶了如花美娟,他却视如敝屣,还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异族女人,告诉我,这是他真正喜欢的人。”祝切神色不复癫狂,反而带上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缱绻,“怎么可能,我们怎么可能会喜欢不一样的人呢?”
我爹恨不得搓搓胳膊,可是双肩的贯穿伤让他做这一动作颇为费力。他算是明白了,自己这他妈哪是交朋友呢,这得是交命呢!瞧着这祝切他妈都一副疯子样了……
“他害得我们的爱人宋欣流产,所以他得为宋欣赔命不是吗?”祝切转向我老爹,他问:“所以,他得为我们的宋欣赔命不是吗?”
老爹识时务者为俊杰,点了点头。
祝切满了意,又继续讲他的故事,“所以我杀了他。我将他的尸体和宋欣的一同封在冰窖里。”
我爹这回听出不对味儿来了,“等等,宋欣的尸体?”老爹整个人的心不断往下沉,再想想祝切之前找玄衣子师叔为宋欣看病,这哪是把玄衣子师叔当神医啊,这他妈是把玄衣子师叔当神啊!
理所当然的,祝切说:“那是之前。宋欣的确曾经死过一次,但现在不是了,你听,她的心脏还在跳动。我们马上就要前去长生殿了,唐明旭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宋欣。再加上玄衣子的医术,我的宋欣一定会像原来那样,继续和我一同爱护着洛阳百姓。”
我爹绷着脸,他现在已经不敢相信祝切口中的每一句话。在洛阳时,祝切还是个板正板正的武林盟主,现在,他是一场大火烧出来的疯子。
祝切也不再开口,他坐正身子,又变成了那个端正肃穆的武林盟主。
我娘离开洛阳前往长生殿,一路上琢磨着贺守玉告诉他的两个祝切的事情,她总觉得事情真他妈处处不对劲。
自己此次进洛阳,遇见贺守玉,怎么看都不仅仅是个巧合吧?!
之前看到的牌友八姐妹在祝府大火之后,出现在了太守府,而且还是原班人马,这咋地——难道是牌友实在不好找几个人打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情,所以找下家都要找的一块儿去吗?
转念有一想,反正都再找了,就不能找个好看点的吗?!我娘一想贺守玉那张鸡皮脸,整个人就哆嗦,再一想自己的定情信物全成了和贺守玉的私藏,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如果牌友八姐妹原来就是贺守玉的人呢?这么一来,祝切失踪,八姐妹便没有留在祝府的意义,回到的太守府自然是情理应当。贺守玉知道自己曾经是祝府的客人便不足为奇其,再加上自己曾经与乌木涟和雀儿交往过甚,贺守玉怀疑祝府之火、雀儿的背叛与自己有关也算是有了些苗头。
不对,当时的贺守玉,明明很确定,雀儿叛主与自己关系密切,也就是说,不仅是祝府,整个洛阳城,或许没有一刻,脱离了贺守玉的控制。这么一想,我娘又想骂人,这他妈一环扣一环,本来自己只是去长生殿找个人,可现在,却像是不小心入了谁的局……
什么局,谁布的,何时开始的,自己又是因何原有闯进去的……我娘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太够用。
将贺守玉这个要素加进来,整件事与自己之前的猜测又有了冲突。她原先觉得地窖里那句男尸是真的祝切,那么必是一个风流多情的人,在宋欣怀孕之时,带回了乌木涟,因此将宋欣气至流产并当场晕倒在了祝府门口,并因此被杀。可是,一旦将牌友八姐妹在棋盘里的位置,由盟主府扒拉到太守府,那么风流多情的人设就立不住了。
祝府上上下下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宋欣、一个乌木涟。乌木涟是一年前被迎进府中的,宋欣是在乌木涟进府之时,晕倒在祝府门口并流产的,这两件事都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大胆假设,宋欣的流产的确与乌木涟的进门有着直接的联系,那为什么只有乌木涟进门会影响到宋欣的心绪,而牌友八姐妹却不会呢?
她耷拉着脸想那日乌木涟说的话——我嫁的,是祝切!
这真是没一个人能给她说个清楚,这倒好,每个家伙都在这个故事里掺和了一脚,最后让她来拼图。
突然,她想到一种可能。
我娘一愣,或许,宋欣,不,不止宋欣,整个祝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牌友八姐妹是太守府的人,他们默认了牌友八姐妹留在祝府。那么作用呢?为贺守玉报告祝府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这么一来,为什么贺守玉愿意将整个洛阳城的权力放给祝切,甚至祝切可以调动守城官兵封锁整个洛阳,只为查出自己的消息也就都有了解释。贺守玉与祝切之间存在着某种互惠互利的交易关系,可是祝切能为贺守玉做些什么,让贺守玉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我娘眯起眼想贺守玉那张猥琐的皮,脑海中却出现了没有呼吸,但有心跳的宋欣。
“如果贺守玉从头到尾讲的是真话,那么祝切唯一能为贺守玉做的,”我娘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贺守玉不愿做的,一旦祝切离开将会重新归于贺守玉手中的,接手长生蛊相关实验……”
我娘一磕巴嘴,咬了身下的马一口,马打了个响鼻 ,猛地撒开了蹄子。猛地被一甩,她上下牙迅速来了场厮杀,唇角溢出了血丝,她急忙紧住缰绳,将马安抚下来。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
宋欣昏倒流产,祝府遣散下人,祝切做出一切不合理举动,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一年前,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祝切接手长生蛊是在一年前,可是,送进府的姨娘却是在乌木涟进府之前……我娘长吸一口气,这他妈什么事儿啊?!说都说不通。
马上的小少年十七八的样子,有着一副清俊的容貌,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道袍,臂弯里挂着拂尘,整个透着颓废的模样。这个小少年正是那惯会骗人的我娘,她也不喜欢在脸上搞什么易容,这□□只有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大师父离不开。她向来以为——她是见得了人的。
可见,人在大部分时间都对自己没什么自知之明。
此去长生殿,说不来的预感不详,准确来讲,自从遇见宋灵仙之后,她就有一种一脚踏进某人的局中的感觉。本来想着借着闫君的手上长生殿,结果闫君那厮可好,就给了个破信封,她闲来无事将信封翻出来一瞧,里面压根就是空的,这玩意儿——他妈的的确确就是个信封……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办事靠谱。
更何况,我娘用着那张清俊的脸勾勒出了狐狸的深沉来,祝切,离开了洛阳。
她有一下没一下扯着马的鬃毛,“这祝切,离开了洛阳啊——要是不去长生殿,还有地方可去吗?”
毕竟,宋欣身上可是有着长生蛊,那日查探祝府之时,湖面下的冰窖虽只消了两三分,但凭着祝切此番慌忙离开洛阳,便知恐怕是宋欣的尸体有变。依着宋灵仙所讲,长生蛊要么是低温来抑制活动,要么就是以同宗同源的血液饲养,如今低温环境已经被破坏,祝切必会去寻求给他长生蛊的人去解决这件事,也就是说,祝切的下一个目的地,定会是长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