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实又是这样的,无论人、事,言语,从来无法尽善尽美。对于下一秒而言,每一个上一秒都是泼到土地上无法再装回来的水。
到底是什么样的,究竟为何会对一位母亲说出这样的话,五十岁的陈人间一时还没有想清楚,或许是本能,但绝不是本性。
不可否认的是,事实证明,很多年后,他依旧在为了今天这一番话全力弥补着什么。
蒋雯丽死死地抱着手中的孩子,强忍着某种随时会迸发出来的情绪,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回去的路上,H市下起了雨夹雪,天空是灰白色,茫茫的一片。
雨夹雪颗粒细小,伴着风,打在脸上,针扎般的刺痛感,更入骨了。
此刻,蒋雯丽行步都觉得无比艰难,她的心早就揪成了一团乱麻。
又是这样一个晚上,她抱着孩子愁眉不展,但这样的她,完全不同于今日。她不会轻易哭,也不会轻易就失控,她还没有体会到什么是挣扎和愧疚,她还很自由。
听到了黎井衡开门的动静,她便从沙发上起身走了过去。
“你……回来了。饿吗?”蒋雯丽问。
黎井衡个头一米八有余,灯光是暖黄,屋里特别暗,映着两人的脸,气氛忽然有些难以分说的暧昧。
“嗯。今天去检查了?结果怎么样?”
黎井衡是微笑着问的,脱口而出的,只是简短的一个“嗯”字,便绕开了蒋雯丽本来要绕的弯子,带着她“直奔主题”。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只是像以往一样,沉默着,走进厨房,去给他准备饭菜了。
等到蒋雯丽端着饭菜出来,黎井衡的目光又落回到抱着孩子的她身上。随后,脸上最后一丝笑也消失了。
黎清扬突然又哭了起来,蒋雯丽赶紧又拍又摇。黎井衡没有动筷子,而是张开双臂,朝蒋雯丽说:“我抱抱他。”
孩子这次没有哭,但蒋雯丽没有从黎井衡的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作为父亲的那种感情。反而她看到他的目光锐利了起来。
就听黎井衡道:“小丽,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
蒋雯丽惊了,她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把孩子从黎井衡手上抱过来。
黎井衡又抬头,“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一切了。说实话……我们这样的家庭,绝对担负不起。”
她惊愕于他的坦然,也惊愕于陈人间的言辞。“不能留”是否意味着,可以这样丢掉一切?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他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
黎井衡已经在身边睡熟了,好像他不需要过于多的语言,蒋雯丽也不需要任何的反驳,一切好像都在情理之中,谁也没有说清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那是她第一次哭,掩着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第一次感到,活着是一个伟大壮举,因为它艰难异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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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1991年来了一场雪,蒋雯丽站在屋里看向窗外,仿佛看到了末日。雪花纷扬、嘶喊、宣泄,无声的。她已经忘记了这是和黎井衡的第几次争吵,只记得黎井衡目光凌厉,带着不容置否的口气道:“那病种不扔,就离婚吧。”
天气冷,她戴着厚手套把火炉里的灰清了一遍,火才更旺一些,可她还是觉得冷,在反复搓手的动作里,她写了一张纸条,犹豫了很久才悄悄塞进了孩子的被褥里。
一年前,是婆婆伺候她出了月子,老人对着儿子又亲又抱。自从她抱着孩子从医院回来,再到这一年,二老都没有再去过。
蒋雯丽问黎井衡,是不是把孩子的事和二老说了,黎井衡总说没有,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多余的话。
以前蒋雯丽会关心黎井衡的工作,黎井衡也愿意和她分享工作中遇到的事,但现在不会了。孩子的事就像一块巨大的黑布,把两个人都罩住。她看到话越来越少的黎井衡,暴躁易怒的黎井衡,总是皱着眉头的黎井衡。
她也沉默了,只是做事,看似不得不做,更好似理所应当的事。
那时的蒋雯丽只感到迷茫,一天比一天。于是这份无尽的茫然,让她最终再一次选择相信爱情。她爱黎井衡,并且她始终认为黎井衡也爱她。她想到了很多年的感情,又想到这走到最后才得来的婚姻……怎么可以说离就离?怎么说分开就分开呢?她不想,更不敢,因为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对这个男人言听计从,她好像从来没有占主导地位,又似乎,身边很多人都是这样。
于是她哭着说:“只要不离婚,都听你的。”
她看到黎井衡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她莫名感到轻松,就好像那是自己期待已久的一样。
那一天她和黎井衡在大雪中把孩子放在了桥洞下的杂草窝里,转身离去。
凛冽的风雪中,她问他:“他会给我托梦吗?”
“不知道。”黎井衡答。
她又问他:“他会变成恶鬼吗?”
“不知道。”黎井衡答。
“他一定恨死我们了,我不配做他的妈妈。”她又说。
“我也不配做他的爸爸,下辈子希望他健康。”黎井衡没有再说不知道。
蒋雯丽又一次哭了,如今她回想起来,大概就是从那时,自己的眼泪变多了。
她只记得那是个滴水都能成冰的下午,眼泪划在脸上,感觉像是被刀割开了口子。
她听见雪在吼,像个暴怒的老人,又像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每一秒,都扯着她向更深的罪恶感中迈进。
她和黎井衡说:“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们了。”
黎井衡说:“别想那么多了,我们的生活刚开始而已。”
蒋雯丽信了他,同样天真地以为,他们就此丢掉一切了,可以重新开始了,但后来发生的每件事,都像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她还是和黎井衡离婚了。这是1992年。
她做了一个诡异的噩梦,梦到半夜有人在敲自己家的门,打开之后,是浑身□□的儿子,他被掉在门框上,灰青色,身上挂着雪花和冰碴,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无助极了,又带着怨恨。他说:“妈妈,好冷啊,我想活着。”
那一梦过后,蒋雯丽就停了经。她去医院检查,中医西医都看遍了,就是没有任何效果,中医说是受了惊吓,西医说是她本身就有问题,总之,几个月后,两方医生都准确传达了一个意思:别治了,吃再多药没什么效果,你生不了了。
她战战兢兢,把结果告诉了黎井衡。她以为黎井衡能抱抱自己,可结果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听到。
……
再然后,是黎井衡的出轨。她亲眼看到他把一个漂亮的女人带到家里来,□□,并且就在她眼皮底下。她像是疯了似的把女人的衣服都丢出去,关上门,狠狠给了黎井衡两个巴掌,眼气得通红。
蒋雯丽提出离婚。
提出离婚,只有她自己清楚,当时是拿出了多大的勇气。然后她净身出户了。黎井衡说:“房子是我爸妈的房子,家具是我爸妈的家具,钱是我挣来的钱,你一分都别想带走。”
最后的最后,黎井衡甩给她200块钱,1992年,200块钱。
蒋雯丽在家门口倚了很久,干裂发白的嘴唇,散落蓬乱的头发,眼角溢出一行又一行的眼泪。她听见,门里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尖锐,刺耳,一声又一声,一阵又一阵。
她转身离去。从那之后,黎井衡就消失了,一直到今天,她都没有再见过黎井衡。前几年有条新闻,说是工地砸死个男人,姓黎。蒋雯丽猜,兴许他是跟何远山那样,死了。
这是1992年年底,年味从年前一个月就浓了起来,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摊儿多,小孩子攥着麻糖和冰糖葫芦到处跑,整条街都是红灯笼,喜庆。天气冷,但再冷的天气都没能盖住人们脸上暖轰轰的笑。
蒋雯丽在城郊租了一处房子,每月租金6块,还有个小庭院,能种蔬菜,她觉得不错。这房子虽然从外头看上去不大入眼,但内部陈设温馨舒适。
房东老太太问她,怎么把房子找在城郊,她说城郊的房租不贵,而且一年前,就是在这里把孩子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