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皇一拍膝盖,朗声大笑,“卿果是女中豪杰,只要曹魏永存,孤发誓永远许你一个诺。”
宫中生活是难以打发的,站在楼阁上,远娡低头俯视那繁华的洛阳城,真想自己变成了善弈,展翅高飞,飞离这鬼魅一般的皇宫。
这里近着太极殿,再过去就是前朝商议军机国事的地方了。那边是否另有一番天地?明争暗斗,其实也与后宫一样吧!双孔雀的铜罩炉里熏着香,远娡用手去撩拨如华盖般的双雀尾,袅袅的出着烟,熏得楼阁也变得如烟缥缈。忽然想起了,初见子建那天,他也是在洛水边上遥指那宫阙如烟。
善弈伏在她肩上咕咕地叫,在这里,它是最快乐的吧!远娡经常指点月念歌舞,她是越来越像一个宠妃了。如今杨美人也得皇宠,后宫里雨露均沾,一片祥和。看来,魏皇也开始对郭后疏离了。表面上仍敬她为后,也时常留宿她处。但远娡已嗅到了那个苗头,只差等着去点燃它。
突然,善弈大叫两声,远远飞了出去,任凭她叫喊就是不听。远娡大怒,拽起了银白的裙摆,急急向太极殿上跑去。她怕善弈往那边去会惹出事来。
在九九万寿天阶上如此的空旷,与天那样的接近。看着茫茫的白、无边的天,觉得昏晕,汉白玉砌成的天梯,让远娡觉得微微的心寒。
有人来了,远娡一惊,环顾左右,惟旁边的小林子可躲人。她急急的躲到了林子上,林子很是小巧精致,还有清流回觞。溪边的小花最是可爱天然。她躲于一棵粗壮的大树下看着走上天阶的文武官员,好像只是小议事,来的人不多。
突然紫檀梳子从发髻上坠落,她心一跳,轻轻地把它拣起。看着梳子,想起良多。她轻轻的把它簪于头上,看着头上蓝天,多想飞出去啊。
再回首,官员们皆已不见。她转身向宫后走去,毕竟那里才是她的家。
走到后殿的佛香塔,她看见了丽夫人。丽夫人一身素白,衣饰极其简单。她也看见了远娡,只站着不动。走近她,远娡微微一笑,“丽夫人清减了。”
她微笑伸出手来,远娡接过,二人朝佛香塔内走去。“丽夫人最近都参佛吗?”远娡道。
“闲来无事,礼佛最是清心。”她看着庄严的佛像淡淡的说。
“我处有卷佛经《素袒缆藏》,会适合夫人的。我让兹送去。”远娡轻轻跪下向佛祖祈愿。
愿文姬母亲平安,愿伯约能得尝所愿一展抱负!愿刚许完,心竟恼起来,姜维是死是活与她何干。“妹妹倒像是有满腹心事。”丽夫人轻曼淡舒,十分随意。
“宫中生活无忧,何来心事。”远娡稍作应付。丽夫人把两块起卦的乌爻递给她。远娡也随着她意,往上一抛,落地。丽夫人拣起,笑说,“堂前归燕,故人来。”
远娡疑惑,“宫里又岂会有故人?只是一笑罢了!”
“故人来,可是人生喜事。如逢雨露,也是大喜的卦像。”她走到堂后开始专心研究佛理。“夫人最会说话,妹妹就不扰夫人清修了。”她睁开眼朝她一笑,复又念起经来。
走出了佛堂,远娡自回宫中不题,如真能得遇好事,水到渠成,那也是不错的。她一心想着几日后秋围之事。
魏皇正坐于上座,月念在翩翩起舞。
“皇上怎有空闲来我宫中?定是挂念月美人了吧。”她福了一福笑问。
“孤来,自是想念卿的绝音了。”魏皇携了她手一起坐下。她由他带着,她看见月念脸上的落寞,只装不知。她清唱了一曲,魏皇大为高兴。兴致一起,竟叫人架来了编钟。这种大型的宫廷乐器十分大气,他击着钟为她伴乐。远娡的歌声也愈加嘹亮,只碍着手未好,尚未能起舞。
一曲唱完,远娡自走近乐钟。魏皇笑,“孤敢保证,卿绝没敲打过此种乐器!”
远娡点头,此种宫廷乐器,除了宫廷里如何能得见。她接过钟镑,却不敲打。魏皇立于一旁眯着眼看她,颇有一副要看她出丑的样子。她按着他方才的拍子,细细的想。敲下了第一个音,再慢慢的一个接着一个,也成一曲清商,只是稍稍的有些宫羽不分了。
远娡放下一笑,“还是皇上懂此音律。”他拉过了她,双手扶上,教她辩音。“卿真是音乐奇才,未加指点就能成曲。按这奏子,宫商羽角就能成音。”音色洪亮清越,一首首曲子自然而成。他更是欣喜。他教得极细致,而她也学得极迅速。
忽然想起月念,但一回头,她早已走了。魏皇见她如此,也放开了教她的双手。抵手投足的教学,极易使人沉醉。远娡回头,他的眼离她如此近。她和他一恍惚,轻轻离开他身畔,他也是尴尬的轻咳作掩饰。“皇上是否对月美人不满?”远娡观他神色道。
“月美人很是恭顺,只是有时性子太过!”他自敲打着钟磬而言。
想必是月念的小性子发作,虽不会直发牢骚,但委屈之色定是常显脸上了。“那也是姐姐太爱皇上之故,姐姐楚楚可怜的样貌最是可爱呢。”他停下手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无法猜测他在作何想,她干脆别过了头。“卿真是,岂有将自己夫君拱手让人的。”他也玩笑如常。
“妾可是贤臣,不会妒忌!”远娡也乐得与他玩笑。
他在堂上走动,长长的袍子摇曳流畅。“今日孤在太极殿中议事,不料天降神鸟啊!”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根长长的羽毛。远娡马上想到了她的善弈,急忙上前跪求,“皇上,那是妾饲养的畜生。只求皇上怜悯它!”远娡脸色大变,心里害怕,害怕魏皇已把它,她不敢再想。
“它只扑向一位臣子,大家都吓住了。但奇怪的是,它与那位臣子很是亲近,而后就飞走了。孤当然知道那是你处的,否则定是射了不饶。”他逗着她笑,看见她眼有泪光,只是笑。
远娡嗔怒,“皇上何以如此逗人,就爱看妾笑话。”突地,一声长嘶,善弈从外飞来,张开它那如伞的翅膀。
她一恼怒,自拿杯子去砸它。它也知道自己错了,赶快停在她手上,不住的撒娇,用它的头一直地拱她。痒得很,她只是笑,咯咯咯的笑着。
“卿的笑容真美!”他走近想去摸善弈,善弈一张嘴,把魏皇逼退。远娡心一寒,善弈只与她和姜维亲近。其他人亲如兹也是不能的,难道是他来了?!
“皇上小心,这畜生很是凶狠。”魏皇不再上前,只定定看着它出神,只说了句,“奇怪!”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总觉不妥。“卿的鹰也如卿一样特别。”他淡淡的说,与善弈尖锐的眼神对视着。
“那是皇上爱屋及乌罢了。”话一出口,就觉不妥,她与他何来情爱!他也是一愣,良久,方言,“卿对它如此关心,还为它生死而哭,比起对孤可是热情得多啊!”他这样说,远娡更不知该如何答。坐于那很是尴尬,气氛变得凝结。他一笑,站起,“孤只是来看看卿,好把此鹰平安带回卿身边。现看卿笑得如此开怀,定是好的。孤也该走了。”
他站于廊上,看着她。她却无法说出挽留。他叹气,还是转身走了。他在等她的挽留吗?远娡也叹气!
善弈,今日你到底见到了谁?远娡从怀里掏着绢子,一个激灵,发现面纱掉了。她发疯了般在宫里找,所有的人皆被她吓着了。
她今天出去过,她飞快地跑出了宫外。她一路磕碰,但却不见了她的面纱。
她跑到林子,跑进佛堂,跑下天阶,都没有!石子一绊,她摔倒,刚愈合的手一阵剧痛。她哭了起来,能看到的只有那四角的天。
“为什么?为什么连他送的面纱都留不住!姜维,我恨你!”
“音儿!”不真切的声音响起,那么的遥远,那么的熟悉却又陌生。远娡不敢相信,抬眼看他。真的是他!
“伯约?”她的眼里全是他湖蓝的身影,如那年一般,一星一点的蓝。
她跌坐在天阶上,空旷的感觉挤涌着她。她觉得呼吸也麻木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他不见了,什么都不见了。
“伯约——”她轻呼,挣扎着站起,剧痛使她眼里一片黑暗。他跑过,就在她身前,伸手,却又停住了。他的眸光晃动,人很消瘦,蓝色的衣衫使他如山苍蓝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