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了琴,把她抱于膝上。“我绝不会让你如飞燕般倚新装却无人赏,”他的吻霸道而缠绵,但少了分侵占与掠夺。他身上淡淡的兰芝香蔓延开来,他看着她,用绢子拭去她的泪水。她没有挣扎,他能把解药给伯约,她亦无憾。
司马懿知道她怕热,带着她在江上漂,江风袭人颇为凉快。到了申时,太阳的光没那么灼热,他扶着她上了岸。这一带很是幽静,山上还有一处小亭。
他领着她往山上走,山里很是清凉。青翠的树木郁郁葱葱,很是茂盛,不知名的野花开满了漫山遍野,再往里走去,便是幽深林地。远处炊烟袅袅升起,看来似一处村落。
他拉着她走近,几个小童在村外嬉戏,远远看见人来也不怕。乡童遥问,“两位客人,你们找谁?”
“我与夫人来此游玩,却迷路了。”他微笑说道。
那小童走过,“到我们村中歇息吧。”
他牵着她进了村,村里人很好客,见面先为他俩满上了三大碗酒。远娡本也能饮,但他坚持不让她喝,因着她身上毒气刚清。他一下喝了六大碗,村中人个个叫好。和村中老者攀谈,知道这里是陶园村,村中人大部分姓陶,因王莽篡汉后,生活民不聊生,故而他们的先祖躲避至此,与世隔绝,自耕自织倒也丰足。
听着,远娡微笑颔首。“既然远娡喜欢,不妨多住几天。”他道。
晚饭自然也是粗茶淡饭,穿的自然也是粗布衣裙。远娡看着窗外几株绿竹有些茫然,只见盈盈绿竹,葱翠喜人,连空气都带着了竹子的清新。门微微的开了,他步子蹒跚,定是酒喝多了。她扶过他,让他卧到榻上。
他一进村就说明了她是他夫人,故村人只安排了一间房子,而她没有反抗的资格。
在地上铺好了被褥,远娡正想和衣而睡。他忽地站了起来,倒在地上胡乱盖上被子就睡,样子与孩童无异。远娡替他盖好了被子,正想抽身,却被他拉入怀中,“我为你做如此之多,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他苍凉的语气让远娡莫名地慌乱。
远娡心酸垂泪,如非姜维负她,她何至于此。而此刻他已娇妻在怀,孩子相伴左右了吧!如非他,她无需为他投入别人怀抱。霎时,所有的恨意在心中生起,只为了儇圜!儇圜,为何自己要输于她?她不过是被自己救下的一个普通女子!
远娡不甘心,她要他们永远的分开。心中打定了注意,她一定要报仇!
躺在司马怀中,一夜未眠。想要复仇就只能借助他,或者借助魏皇之手,忽然她想到了进宫。但司马怎会放过了她,难道真的要从他身上得到她想要的权利?远娡迷惘。
“娡儿,你一夜未睡?”他醒来,关切地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把她抱回榻上,他道:“好好休息。”
他掩门离去,屋内又剩下了她。无疑,他现下对她很好,但她仍不能相信他。他这样一个枭雄,会为了一个女子而作出牺牲吗?!他不会的,他终究会烦透了她的,因而她必须进宫。
推开窗户,凛冽的空气让她身子微感寒冷。他在墙角之下糊着什么东西,如此的出神,连她走到他身后也不知道。“仲达?”她轻唤他,他身子颤了颤,回头看她,眸子里含了如许的深情,没了平常的冷傲。
她低头看去,是一只有着长长尾巴的金色鹊鸟。
“娡儿你看,”他的声音带着喜悦,脸上是如孩童般纯净的笑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司马懿,心中微微一动。他拉着她看纸鸢,鸟做得很精致,还黏上了羽毛。远娡笑,“定是你偷拔鸟上羽毛,把一树的鸟都吓跑了。”
“那是我要为你扎一只纸鸢,能在天上高高的飞。”他像一个初谙世事的少年那般的无赖却带着纯真,连那明眸都变得纯净如溪,闪烁着清溪般的光润。
她只是笑,不言语。低着头,看见他的手,全是红痕,有些还渗着血,纸鸢的竹签身杆上都粘着了他手上的血。
她轻轻地按住,“别弄了,你的手上都起血泡了。”
他一回头,吻轻轻的落于她唇上,如蜻蜓点水那样的轻。轻轻的一啄,她的脸红得如桃花灿烂,而他的眼睛笑得那样的弯,如两汪新月,细细的笑纹在眼角处荡漾开来。
看着眼前这个如大男孩般的他,远娡的心如水荡漾开去。或许,她真的可以利用他!
“娡儿快去换衣服,我们放纸鸢去。”他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只不过是她稍稍的对他假以辞色,他就如此开心,难道他的争霸之心真的被她磨灭了吗?远娡不敢相信,看着插在窗前的泥老虎仍是那样的鲜艳可爱。
她点了点头,回房更换衣服。穿上的只是寻常布衣,十分素简,伯约的廉洁竟对她有如此大的影响,使她也对奢靡产生了厌恶。她慌忙摇头,拼命忍住了泪意,她不该想着负心的人!心一怒,拳头重重地锤在几上。
“娡儿,你的手!”他轻轻地抓住她的手,摩挲,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她感觉到,至少在她最低落的时候有他在身边。
纸鸢高高的飞,她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但它飞得再高、再远,始终是要回来的,靠一根绳子牵引,也被这根绳子牵绊。
鸟金黄的尾有三尺长,随风舞动很是漂亮。远娡从未见过如此玩意,终忍不住,手痒痒的,想自己放。他却笑着不让。
“为何不让我放?”她不满。
“只怕会掉下来。”他的笑容带着狡黠与阴谋。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他带着面具,到底那张脸是他的,她看不清。
他见她神色又变,把纸鸢的线头辊轴放于她手中。她觉得新鲜,左拉右扯的,眼看着它越飞越低,她真是着了。
她一气,正想丢掉线轴,他一手牵过线用力一拽,那纸鸢竟飞起老高。他不断扯动,慢慢的,纸鸢飞到了最高点,阳光下泛着金光,摆着一条长长的尾羽。
“欲速则不达,凡事皆要看准它的受力点,看准他的弱与重,那样才会抓得准。”他松开了手。在他的教导下,纸鸢果然飞得很高。“我想再高些!”远娡边拉着纸鸢边说。
“已是尽头了,就算有再长的绳子,有再好的技术,它也不能飞得再高,这就是被牵引者的命运。”司马懿眼里尽是掌控一切的得意。她轻轻地扭断了绳,随它远去,“这样你就掌控不了它了。”
“错了,绳子只是一个工具,真正要掌握的是它的高度尽头。对人,就更要精准。”他自负而答。
“只是我们的意见相左而已,不过是一个纸鸢,一种游戏。它可以不受任何人的操控,包括坠地。一切是掌握在天的定律里,是天意。故放了它,它就自由。如果只是一个游戏你也去计算,只怕活得太累。”听了她话,他随意答,“我从不相信天意。”
突然发现,其实他是很任性的,“我与你作赌,你的大业终究不受你的控制。”她浅笑盈盈。
“荒谬!”他依旧自信。
“你的阳寿,在于天。你从深山里来,韬光养晦许多年,仍无法大展拳脚,只怕日后还要忍,还要等。”她一语道中他的致命弱点,或许他不会输于任何人,但他赢不了天。他的神色大变,一拂袖自个儿走了。
远娡嗤笑一声,自赏着山中风景。古亭清雅,坐于亭中,一览众山小,那样的豪迈之情就如司马,始终是不能甘此平淡的。
从一枝攀进阑亭来的树上、摘下了一片滴翠的叶子,叶子舒卷开,黄杨鲜绿很是明快。一时有感,远娡吹了一曲《春江水》:莫负好春光,波光水潋夜未央;莫负好时光,年少鲜美曲高扬;楼台虽高,露尘生,天尚未寒,人何忧。自古年少,自风流,风流一曲,千古传。莫负,莫负,莫负好春光!
“娡儿的才情越发妙。”司马懿缓步登亭,“好一曲《春江水》,年少就该建功立业,唱风流”。
“仲达,怎又返回?”她放下唇边叶子,嘴里微微的含了青叶的味道,清新而熟悉。眉微蹙,她又想起了伯约。
“方才是我不对,不该与你争这意气之事。”他向前扶她,她微微一退。他也不计较,坐下观赏着日落。他絮叨着说起了旧事。他本是深山里的一名闲散山人,他看透世情,厌烦逼迫相争。但年仅二十的他被曹操缚去军中,没有丝毫的尊严可言。可既得了他,却又遭曹操猜疑,一直不受重用,得处处提防。他的经历是荒唐的,故本无争雄之心的他,明白了,只有掌握了大权、也只有权力,能让他得回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