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伯约与远娡同卧榻上。“委屈你了。”伯约的气息温暖,熏得她也暖暖的。她长长的发萦绕着伯约的手、脸和身,淡淡的香味在房内盘桓。她担心把握不住那微弱的亮光,欲言又止。
“别担心,今晚十五,月亮分外明。”他道。俩人一直等,终于,一丝极弱的光亮被她捕捉到。原来长时间的黑暗真让她对光特别的敏感。如非伯约深谙节气,今晚万里无云,月亮分外明,她怕也捕捉不到那丝光。她轻扭他的手背以作暗示。
良久,那人去远了。伯约匆匆而起就要去追赶。“伯约我也去!”
“如此危险你还是留下。”他从二楼跃下,已然去远了。远娡心神不定,反复念想,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她作了一个诡异的梦。
她梦见自己随着伯约前行,身子轻飘的已到了一座黑山上。远娡又能看见了,一路上影影绰绰的树木,斑驳的光影,点点乌黑的房屋,一切都带着几分鬼气。
山势很高,往下望去,幽国鬼城尽收眼底。码头黝黑,每户门前皆挂着惨白灯笼。血红的鬼怪捆绑于桩上、柱上,月光下,血仿佛在不断渗出。一切是那样恐怖。
再往前走,是一座古色古香的黑色亭台,台基高而突兀,台基上还挂着死人的头颅。远娡的心悬到了心尖,小心翼翼地踏进了标着“阴曹鬼门”的关卡。
接着是黄泉路,路上纷纷飘扬着白色衣纸,上绘日月星辰。她赶紧低头快步向前。忽然,看见了前方的伯约,隐隐觉得不对,可她身子已不由自主向前,竟到了望乡台。冰冷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不敢回头,低着的头看到了黑布的高统步行靴,微蓝的长袍迎风而扬。
她的头被轻轻扳起,汗从脸滑落,眼对上了他的眼,竟是伯约。远娡欣喜万分,正想握住他的手。不对!这不是!远娡把手甩开。那人竟是鬼王。
仍是伯约的容貌,他紧紧地缠住了她。她拼命地挣扎,心一怔,悠悠醒来。是鬼王在她身旁,伯约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她大骇,止住惊慌,喝道:“你的目标只是司马懿,而不是要我的身体。我料,你应是曹爽手下。不如我和你作个交易?”他似是没料到这一着,冷道:“你想作何交易?”
“我不会替司马懿做事。三区式夔蒲纹青碧玉铜边镜你应该清楚。”
“真想不到,原来此镜竟是你上呈的。甚好,我们倒可以作个买卖。”
“那你先放了姜伯约,”远娡十分担心伯约的情况。但听他只笑不语,想着他装作伯约想玷污她,更是毛骨悚然。“那我也有条件。”他微微笑道。
“请说。”
“你必须回到司马懿身边,然后进宫为曹候办事。”远娡大怒,“你!”她实不愿再离开伯约,但目前惟有先骗过他。
“我不逼你。你肯定会离开他的。哈哈!”他的声音早已飘远。
鬼王走后不久,伯约平安回来了。俩人再说不出是喜是悲。伯约陪在她身旁,待她安睡。他凝视着案上的烛台,直至天明。
尽管她什么也没说,但看她被撕破的上衣,他就知道鬼王来过了,他中计了。伯约无比懊恼,在途中遇到鬼王时,只是把他打伤了,让他逃了过去。手用力一攥,陶杯碎成两半,他绝不会放过他!
“音儿,你的脸色很苍白。”见她醒了,伯约把手伸到她额上看有无不适。“许是昨夜感了风寒,并无大碍。”远娡双手揪着衣裙。伯约见了,欲言又止,远娡何等玲珑,明白了他的愤怒,尽管他隐藏得很好。“他没碰我。”伯约听罢,紧紧地搂住她,决不让她再受半点伤害。
“伯约,船可是现在启程?”窗户开着,又下雨了,远娡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丝丝的雨意。“我们改坐小舟,可领略水江渔民的生活。从内河走,转入白帝城。”
“想必是很有趣的。”远娡脸上的笑容如春花般绽开,雨丝沾上了脸,姿态更为楚楚。 伯约细心为她,带她游长江,观明月,只为了她能由衷的笑,这些她都明白。
“进了白帝重镇一切行动皆得万分小心。蜀国的领地,探子极多,你换上女装,方能掩人耳目。刘备现处于白帝城外,已病重。而我们也正好侦察一番。”
他对魏国忠心如此,出门也不忘了探查各国情况,只可惜不受重用啊!远娡深深的叹息,为他不值。等她打扮妥当,伯约扶着她下了楼,离开。
门外的风比起昨天更为泠烈。他扶着她稳步前进,远娡的心暖暖的,因为她多了一双眼,那就是他的眼睛,他代她看清一切。
俩人登上了不大的舟子,舟子在河中咿呀的划动着。在河中悠闲的穿梭,渔樵吆喝着捕鱼,一张一张的网闪着太阳的光,粘着水上的贴金碎光,闪闪的贴到远娡眼睛上。
河面宽阔平静,鸬鹚咕咕叫着,兴奋不已,想必是抓到了许多鱼,得了奖赏。划过空中弧线的声音定是渔人抛起的鱼苗,鸬鹚准确的接住,大快朵颐。岸上有炊烟的味道,岸边还有来回走动的唱着山歌的汉子,想必是经常入山砍柴的樵夫。河水轻轻晃动,偶尔会有鱼儿露出水面。“不愧是天府益州。”远娡轻叹。
“音儿看到的,想必是绝美的画卷。”伯约也赞叹河景的繁忙。来来往往的船只相互礼让,船上的物资运向各方。
渐渐的声音消却,转为了安静,风起了,远娡的头上沾到了一片树叶,她抚摸它的形状,像枫叶。
“两岸想必有灿若云火的枫叶。”远娡细听,果真听到了树叶轻摇的沙沙声,偶尔空中传来回雁之鸣,多少带了份孤高冷清。
“我们已到白帝城外河了,四周是漫红的枫叶。”伯约答。
眼前是黛青的远山,少了春天的苍翠,却多了份水墨画般的淡墨黛青,透出了冬的风骨。还有零星野花,恣意生长。遥远的山谷里偶尔传来几声牛叫,牧笛悠扬,飘进耳中,却是隔了几重的山水。
空谷的幽芳脱俗让远娡神会,河道悠长,伴着两岸的青山,带着雾般的水汽,伴着摇曳的乌篷小舟载着他们驶向远方。
等到得白帝城,已是半晚时分。伯约有感于白帝古城的壮阔雄奇,喟叹:“城墙壮阔染微金,夕阳几度,黛墨青山依旧在,古城墙下。”
渺渺的琴声响起,城楼上有人在弹琴,琴音又如低沉的河水回旋,伴着咆哮怒吼。操琴者的心情低沉如此,使得琴音毫无隐瞒的暴露了他的心思。
伯约也和起了埙声,使得琴音更加悲泣。琴音停了,他才放下埙,道:“今晚黯无明月,星星也失光芒。西南紫薇帝星光亮微弱难继,星河流溃有缺口,想必蜀中有大事。”远娡听罢,心下一惊。她离开司马府良久,碰上此等大事,司马懿定会暗中使人抓她回去。远娡咬紧了牙,任着血渗进了唇齿舌尖。
弃了舟,俩人就要进城,心中的忐忑不安却不能诉于他,远娡的手冰凉,心思早不知失落何方。“音儿,方才弹琴之人是诸葛亮。”
她的心又是一惊,诸葛亮竟如此胆大,敢在高楼之上抚琴。真不愧为豪士俊杰!她行动要更为小心,不能暴露了身份。
城门守卫无比森严,进城亦非易事。
“站住!”远娡与伯约双双被守城士兵拦下。她被士兵力道所迫,就要跪倒,是伯约用力扶稳了她。远娡茫然的神色多了几分紧张,毕竟他们的身份很是难明。
士兵看出远娡眼不能视,温和了许多。“二位来自何方?”士兵问话,她正不知如何作答,而伯约郎声道:“我们是蜀中商人,从城外收账而回,这位是我的夫人。”不卑不亢,说的是蜀中口音。
“让他们过去。”声音洪亮中带了苍老,中气宏厚,定是位武将。“谢过将军。”远娡小心作答,表现出商家妇应有的礼数与面对军士的害怕。伯约知道她感受力非比常人,故不惊奇。但那位将军却奇于远娡的洞察,“夫人如何得知我乃将军?”
“听将军中气宏厚,一般习武之人尚不能有如此造诣,定是非凡之人。谈吐有礼,爱护百姓,做事也是凌厉有序,稳健如此,定是赵云将军!”此话一出,连伯约都震住,那将军更是鼓掌大笑。
远娡心下甚是懊恼。她灵光一动间说出了这番话,岂有大胆若此的商妇?但奇怪的是赵云并未为难于他们,“夫人,好眼力!如此才学,更胜双眼明亮的堂堂男子。”尔后卫士纷纷让开,放他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