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说罢,自己也被逗乐,举袖掩面,背身偷笑。
曹不休被她倒打一耙,不怒反乐,“怎么,为了那些女人吃醋了?”
阮阮压制住笑意,转身回他,“吃了那黑乎乎的酱油。”
曹不休也被她的话语逗乐,眉眼愁云尽散,二人间极少有这样简单而轻松愉悦的说笑,插科打诨间,以全忘了今上的糊涂。
阮阮以手轻抚胸口,平复心中笑意,“将军的风流债可不能算到奴头上,若如此,奴也要为自己叫屈的。”
曹不休挑眉,少女容颜艳丽,明眸皓齿,如冬日雪景深处的红梅花。平日里看着寡言,此刻露了天性,伶牙俐齿,生动活泼,粉装玉砌犹如玉人。
他忽而庆幸,幸而她还年小。
国朝女子十岁,多数人家都已着手给府中女儿议婚,榜下抢亲,更不在少数,若是她在家,怕父母也早就着急帮她相看人家了。
如今她在宫中……
曹不休眉眼间带了不易察觉的谋算笑意。
“那我也要给自己辩白几句,我这腰就折在你这小女子身上了。”曹不休讹诈一句。
阮阮闻言浅笑,“将军,这话可不是浑说的,奴与将军,清清白白......没有纠葛,将军怎能为奴折腰?”
“怎么不是?”曹不休瞧她面若桃花,故意激她,“自从你断了我的桃花枝儿,我府上连来说亲的都没有,我可不就是折在你身上了?你就是要赔我。”
阮阮微微抬眸,瞧见男人如骄阳般灿烂的眼眸,她心中松软,难得惬意。
长春宫,红墙高楼,春风已去,繁花犹在,她与他面对面而站。
曹不休个子高,颀长身影将阮阮罩下,她看他需要仰望,将军年少清俊,眉目疏朗,阮阮偶尔抬眸与他对视,在和他目光相撞后又快速挪开。
她垂睫偷乐,他牵唇浅笑。
他金戈铁马,刀尖舔血,她充满敬意。
女子多爱慕英雄,她也不能免俗。
阮阮想起那日与景尚服一起出宫采买时,看到的民间女子手中提着的精致傀儡。
宫中女子,尔虞我诈,争风吃醋,虽金翠耀目,罗绮飘香,但铅华褪尽,散去人情世故,终如宿醉未醒,只余镜中花,水中月。
而曹不休,与宫中众人不同,他是脚底板踩在地面上的稳重将军,他嫉恶如仇,杀伐果断,同时他眼底也有悲悯。
若韩玦是青松翠竹,那他便是映照在寒江上的明月,他皎皎,足够照亮她脚下的路。
阮阮仰视他,在他庆幸她年小的同时,她也在偷偷欢喜,认识他真好。
曹不休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低头一眼瞥见她脸上暗暗浮起的潮红,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胡乱而起的心思。
虽然他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少女情愫。
但他觉着,他一定不能辜负他的“老谋深算”。
他想了想,问:“阮阮,你父亲在翰林院任职?”
阮阮不明他意,想着他们同朝为官,或会相识,她点头,“家父苏震修。”
“苏震修?”曹不休迟疑,“耙耳朵?”
“耙耳朵”一词,阮阮不陌生,父亲苏震修惧内,朝中同僚背里多这样称呼他。
若不是他处处怕大娘子,她小娘也不会十天半月见不到他,更不会被大娘子压制欺负,郁郁而终。
阮阮无奈点头。
曹不休敛去脸上笑意,沉默片刻,“那你进宫,是因为你小娘她?”
破碎心事被勾起,阮阮静默不语。
与她的消颓不一样,曹不休长吁一口气,抬手拍到她肩上,反吓阮阮一跳,她抬眸看他,却听他斩钉截铁道:“如此就好办了。”
阮阮不解,“何事好办?”
曹不休面上写尽得意,“大将军作战,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酱油。宋,林洪著《山家清供》中有“韭叶嫩者,用姜丝、酱油、滴醋拌食。”
第23章 满月宴
曹不休口中的好办之事,到底是何?阮阮不解,也没将之放于心上。
她小心陪侍在今上身后,静观他对曹不休的态度,他似乎并没有真正生气,只偶尔会说曹不休是爆竹脾气,一点即燃。
今上语气里的宽容,并没有让阮阮放下心来,她不敢掉以轻心,自许昌来了长春宫,今上对韩玦的不喜就愈发明显。
阮阮常想,韩玦做事婉转沉稳滴水不漏,这样的性子都会惹今上不快,那曹不休的直言不讳,岂不是更容易逆鳞?
转眼皇长子满月将至,今上有意给他办满月宴,今上对他的喜欢溢于言表,更给他赐名为君实。
众人揣测,今上定是有意将君实立为储君的,这样的猜测,同样瞒不过皇后与明心,皇后淡薄,喜怒从不表现于脸上,但明心对君实的热情,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大量的补品以及稀奇古怪的小孩玩意儿,流水般地从水央阁往凤鸣宫送去。
除此,明心更一心钻进了尚膳局,每日尽琢磨各种药膳,而后将它送给皇后。
一日,明心亲自给皇后蒸了一碗鱼羹,恰逢今上来看君实,今上对明心善于厨艺表示不信,明心摆出委屈状,用调羹盛了一小勺送到今上嘴边。
今上瞧她赌气的样子甚为可爱,于是本着安慰她的心思随便吸了一口,可谁知鱼羹入嘴,今上细细品味两下,脸上浮起浓浓笑意,随后赞不绝口。
明心眉眼弯弯,顺势问今上,“姐姐月子里身子虚,不宜操劳,君实的满月宴交由臣妾来办可好?”
彼时皇后正手持拨浪鼓哄君实玩,听了此言,微抬眼皮看今上。
今上哈哈大笑道:“心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愿做这些繁杂琐碎之事?”
明心嘟起嘴巴,“官家勤俭,臣妾看在眼底,记在心上,臣妾愚钝,此生做不了男子,不能为官家横刀立马,但愿为官家分忧,辅助长姐,臣妾是真心的。”
明心眉眼湿润,情绪激动,努力让自己保持平和,但她越是如此压制自己,落入今上眼底却又被放大了千百倍,今上瞧她又爱又怜。
“臣妾不求穿金戴银,宠冠后宫,臣妾只愿能长陪官家与长姐左右,这便是臣妾一生的福气了。”
今上神色动容,抬眸认真看她,明心转身背对今上,嘴角下沉,一语毕,已低低抽泣。
“臣妾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时任性不讲理,也知道自己被骄纵惯了,处处喜欢争强好胜,对于喜欢的人,更是想据为己有,容不下他身边再有其他女人。这些我都知道,也在改,求姐姐和官家不要嫌弃心儿......”
皇后缓缓逗着君实玩耍,手中拨浪鼓摇摆的速度愈来愈慢。
今上被她所感,一度忍不住要拥她入怀,却被她挣开。
“臣妾知道,宫里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非议臣妾,她们觉着我蛇蝎心肠,为成为官家的女人不择手段,可是臣妾也冤,臣妾想不到那么多,臣妾所想不过就是陪伴在自己心爱的男子身边,给他生儿育女,与他朝朝暮暮,白头偕老。”
明心越说越激动,两手攀着今上,目光切切。
“心儿。”官家听罢,大为不忍,拉过她的手,给她拭泪,“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朕答应你就是了。”
“臣妾真的很羡慕姐姐,姐姐是皇后,又早早生下君实,不像臣妾,一点都不争气,肚子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不知何时,皇后已抱着君实消失在镂空金笼香炉后,一缕白烟散在空中,绵长而安宁。
明心的哭诉断断续续,今上轻抚她手指,“手都被烫红了,疼不疼?”
明心别开脸,低泣不语。
今上捏了捏她鼻尖,好语宽慰,“君实的满月宴非比平常宫宴,但凡有品阶的诰命夫人都会前来,到时累着了,可不要埋怨朕不怜惜你。”
明心泪目看今上,“官家,臣妾为您无论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今上颔首,眼中情意绵绵,“你的心,朕岂会不知。”
“官家。”明心眼中泛着水色,动情投入今上怀中。
此情此景,阮阮不想直视,她侧目一瞥,这才留意到不知何时,凤鸣宫今上喜用的红罗纱竟换成了青色软烟罗。
阮阮抬头去寻皇后身影,却只见炉烟袅袅,与案边韩玦的画遥相呼应。
转眼百日宴至,明心别出心裁,在今上最爱的水阁设宴,水阁四面环水,翠荫蔽日,花开满阁,是内廷炎炎夏日最好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