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美人连声说道,全然没有注意到今上脸上的不耐。
“你想让我失宠,好让官家专宠你一人,难怪你说想得个皇子或皇女,不就是想等皇后入主中宫,你可以与她抗衡……”
顾美人一把扯住今上衣襟,继续扬声道:“官家,你莫要宠幸她,她身上有欢情香,偷偷放入您饮水里,会催情的!”顾美人不管不顾说着。
韩玦神色微变,呵斥住顾美人,“官家清明,任何腌臜之事,怎会逃过官家眼睛,美人怕是打翻了醋坛子,昏了头脑,竟开始胡言乱语。”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官家若是不信,可以着人去她宫中细查。”顾美人反驳道。
“我没有用催情药,没有……”申美人跪地,“所谓的欢情香,不过是我专门帮官家熬的药,官家怕苦,又怕吃药,所以我才想了这个法子……”
今上目光怔怔地看着她二人,午睡后的慵懒尽数褪去,“将她二人拉走,朕一个都不想再见到。”
顾美人与申美人闻言,面上俱是惊恐,哭喊着求今上宽恕,可他却铁了心,连一个转身都没给她二人。
“两位美人请吧。”韩玦冷冷道。
“韩内侍,求您在帮忙给官家递个话……”顾美人挪着膝盖上前,一把抱住韩玦膝盖。
韩玦猛地将腿收回,顾美人猝不及防趴地,甚是狼狈。
韩玦退后几步,仍维持往日恭谨的模样,却道:“美人以为长春宫的奴才都是软骨头吗?”
顾美人,申美人消失在宫中。
阮阮在事后试探性地问韩玦,申美人到底有没有给今上下催情药,却得了韩玦一句。
“无论是补品,还是药物,能下到官家入口之物中,那这人还留着干嘛?留着过年?”韩玦冷笑,“大可不必。”
*
暮色四合,没了两美人的争风吃醋,长春宫安静了许多。
尚膳局的宫女送来炙羊腿和桃花酿,阮阮接过,稳稳当当在檀木桌上搁下。
“玉杯太小,换那套桃木杯。”曹不休瞥一眼酒盏,视线上抬,最终落在阮阮脸上。
阮阮没见过桃木杯,有些不解地看向他,视线与他对视,见他直直地盯着她嘴角,心中大窘,忙挪开视线。
曹不休眉头微皱,有片刻停顿,只随意点了点头,让她下去。
阮阮无声退出,在廊下站了许久。
明明在没见到曹不休之前,她还不觉嘴角下午被打的伤灼人,可不知为何,见了他,心底竟然泛出了一丝委屈。
难道是因为有救命之恩的缘故,所以多了几分不正确的依赖?
还是因为之前帮他赶走烂桃花,让二人关系亲近了?
阮阮不解自己心绪的变化,问过韩玦,找出桃木杯。
等再踏进殿中时,一眼便瞧见了正捧着酒坛喝酒的曹不休。
灯火通明的殿内,今上端坐在书案前,曹不休一身常服,与他面对面而坐,两眼炯炯有神,满面红光,边肆意喝酒,边畅谈国事。
“官家治国,必先安民,而安民又在于吃得饱,穿得暖,有地儿住,有田可耕种,这都是大白话,却是民生之本,所以食物,衣服,耕种,纺织,都是官家现如今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曹不休声音浑厚爽朗,说罢又直接举起酒坛往口中倒酒,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几大口下肚,竟然一滴不漏。
阮阮搁下杯子,退出门外,斜靠着廊下白玉柱子抱膝蹲下。
明月高升,人与影相伴,宫檐下金铃,微风拂过,发出清脆声响。
阮阮双手托腮,掌灯娥儿和雪柳、顾美人与申美人、还有景尚服、以后不久后的明棠皇后,都是如花般的女子,可又有哪个是真正幸福的呢?
这深宫,百般荣华,万般富贵,可华丽背后,一如周太后,也终究是暗自凄凉。
天下之大,竟只有这深宫可以容身,可这深宫她刚进来,却已经活得胆战心惊。
阮阮将脸埋在两指间,无人发现,纤细的手指缝里滚了几滴清泪。
夜风徐徐,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覆盖下来,心知这一日她定从不得闲过,此刻必是累极。
高大身影打了个愣神,最终在月色皎皎中出了嘉宁宫,阮阮似有所觉,迷蒙着睁开眼睛,却一眼瞧见了搁在身旁的小药瓶和一袋金瓜子。
第11章 水秋千
建宁元年的八月十五,宫内宫外满满地全是桂花香。
明棠便在这浓郁香气中,与今上完成了大婚礼,正式入主中宫,成为明皇后。
今上赐她凤鸣宫,意寓:鸾凤和鸣,琴瑟调和。
大婚后连着三日,今上一步未离凤鸣宫,等他二人出凤鸣宫给周太后请安时,初尝雨露的明皇后眉眼间已尽染媚态,而今上更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所有人都道:明皇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明皇后极爱桂花,今上为了讨她欢心,在宫内移植了好些金桂。
八月十六落了一场大雨,雨后金黄色花瓣落了一地,远远看去,像是满地黄金。
一些善于歌颂的朝臣便趁机上书,大赞帝后情深,感动上苍,满城尽落黄金雨,乃是上上吉的征兆。
今上圣心大悦,又命人在金明池畔移植了许多桂花树。一时间整个京城,桂花树苗身价大涨,一些原本贫苦的树农由此翻身。
秋季万木凋零,本不是树木移植的好时机,可金明池畔的桂花树却依旧枝繁叶茂,一棵都没有受损。
今上为此,高兴不已,于是提议打破往年三月二十出游金明湖的惯例,遍邀文武百官与后宫众人一同前往金明湖。
秋日湖水,已渐渐变凉,阮阮跟随今上与明皇后登上观湖殿,待今上在殿正中位置坐下,朝臣们这才按序一个个落座。
秋风阵阵,韩玦穿过人群,附在今上耳边低言几句,今上抚掌大笑,“好。”
明皇后与周太后不解,含笑看向今上,今上颔首故作神秘,只旁若无人抓过明皇后的手,目光直视湖中缓缓而来的两艘画船。
船身鲜艳,船头架着秋千,船尾站着几十个耍杂技的伎人。一声击鼓敲破湖面安静,紧接着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很快震耳欲聋。
就快响破天际之时,鼓声又戛然而止。
一声脆笛幽幽而来,像是在人炎热之际浇下的一滴清泉,脆生生,凉滋滋,甘甜无比。
笛声由远而近,阮阮也看清了那凌驾于众声之上的吹笛人,尤是那健硕魁梧的精实身材,肩宽背挺,明明是个悍将,却难得的一身月牙白的衣衫,但也不显突兀,反更添倨傲矜贵。
阮阮想,若说今上似青竹,那曹不休可谓劲松。
观湖殿女子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珠帘被掀起,景尚服的脸上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甚至连周太后茶盏里无水了也不曾发现。
阮阮稍退两步,帮周太后添了茶水,明皇后投来赞许的目光,她与今上的手,自始至终都不曾分开过。
就在这一打岔的工夫,人声渐沸,笛声余音绕梁,而吹笛人却不见了。
“哎,曹不休那小子呢?”周太后起身起初寻找。
阮阮再看景尚服,也是满脸慌张,唯独今上仍是一脸淡定。
“官家……”明皇后微微动了动身子,与今上更贴近了一些。
“皇后。”今上扭头看她,二人目光绻缱交缠。
“曹郎好风姿,多大岁数了?”皇后低眉浅笑,大约是怕今上误会,紧接着又道:“今儿这一过,媒人怕是要踏破他门楣了。”
阮阮往湖中看,依旧不见曹不休身影,再收回目光,只见景尚服已经红了眼眶。
好不容易才能远远得见一眼,能抗到这样,已是不易。
明皇后与今上的谈话继续,今上搓了搓明皇后的手,笑道:“曹不休大朕一岁,但还不曾娶亲。”
明皇后做出诧异状,“怎会如此?曹候不急着抱孙子?”
阮阮抬眸偷看明皇后一眼,突然想起那日周太后对她托付景尚服与曹不休婚事的事情来,她心忽地一跳。
与她有同样反应的,还有周太后与景尚服。
周太后不看杂耍了,景尚服手中的帕子也被她拽成了一团。
今上丝毫不觉,只笑着反问明皇后:“皇后也帮朕生个皇儿吧?”
明皇后含羞,嗔今上一句:“官家……”
今上大笑,又揉了揉她的手:“其实这事儿朕也曾与他提过,谁知他却说,成亲太受约束,还不如流连秦楼楚馆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