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你过两天先过来做个全面检查。”阿诺微微一笑,并未把她的犹豫放在心上。
对于在黑屋里摸索的人,只要在恰当的时候给他打开一条缝,任何人都无法拒绝那道透进来的光。婷宜,没有人能拒绝,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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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若白醒来的时候,病床边上一个人都没有。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失落了一下,有些魂不守舍地盯着天花板。
“你醒了!”按惯例巡房的护士看见他醒来,惊喜地叫了一声,“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他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视线越过她直直地盯着门口,似乎在期盼什么人的出现。
护士了然一笑,忍不住揶揄道,“在找你女朋友吗?她可是一直守着你,刚刚才离开。”
原来她没有抛下自己!
心中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顾若白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煞白的脸色因为笑意而生动鲜活起来,看呆了一旁的护士。
这么俊的男子,怪不得小姑娘心疼成那样!
“好好休息,要是有事就按铃。”例行检查过后,护士交代了一声便继续巡房去了。
在她离开之后,顾若白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粥的清香唤醒了他。
“醒了就起来喝点粥。”方婷宜从保温杯中盛了一碗粥递过去,却错开眼不去看他。
起身接过,他拿着勺一口一口地塞进嘴里。红枣的香甜和玉米的软糯在口腔中绽开,他的眼底突然水光潋滟,强忍着心中的幸福感将碗底扫荡一空,“这是你做的吗?”
“嗯。”接过空碗,她轻描淡写地应道,“附近没有卖粥的,只好自己动手。要再喝一点吗?”
“好。”
又盛了半碗给他,视线扫过他近来消瘦的侧脸,方婷宜心中一软,原本对他满腹的怨恨也消散了大半。
罢了罢了,伤害自己的,从来不是他,而他要为戚百草辩护,也无可厚非。大不了等他的病好了,桥归桥路归路得了……
等他吃完,方婷宜思忖了半晌,温和地问道,“你的病自己知道吗?”
“嗯。”顾若白轻声应道,“我爸就是这么过世的。”
他的神色淡淡,似乎说的不是自己一般,却让听着的人心生无由来的怒气。
“你——”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方婷宜尽可能耐心地劝导着,“你的病需要尽快手术,我已经让医生安排了。”
“我不想做手术。”
要是自己做了手术,那谁来照看她?他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
“不做也得做,我钱都交了!”终于忍不住狠狠呵斥道,她兀自拍板盖棺定论,不管他是何想法。
方婷宜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老妈子,要不然怎么就碰上了这么“熊”的人呢?有病不想治,存心找死吗?
“你自个儿想找死没问题,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就可以!”冷冷地抛下一句,她转身想要离开。
“婷宜。”感受到她话里的关心,顾若白的内心升腾起一丝雀跃,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是冷冷清清,“你一个人可以吗?”
闻言,方婷宜知道他已经服软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
我只是怕你逞强,将生活给予的所有苦难尽数扛下,而我却毫不知情。
“你不是说要陪着我,那就赶快好起来。”不敢直视他眼中莫名的温柔,方婷宜语气别扭,眼神闪闪躲躲。
“好。”
一字落下,顾若白的心中顿生一腔孤勇。就为她的此番心意,自己也该赌这一把。好了,便可以一直陪着她……
一直陪着她……似乎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
第6章 TO BE OR NOT TO BE
你给了他希望,却为何要让自己那么绝望,绝望到不想面对现实与未来。
——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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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轨。
顾若白积极地调养身体为手术做准备,方婷宜收到了英国皇家音乐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单,所有的事情有条不紊地发生着,只是他的脸色越发红润,而她却愈发憔悴瘦弱。
手术的那一天,她没有来。
顾若白面朝窗户,清冷的声音在开门声响起的同时淡淡散开,“她呢?”
“谁?”进门的阿诺故作不知,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转瞬即逝。
“方婷宜。”一字一字地吐出那个名字,普通的三个字在他唇瓣的开合间意外地带上了一丝缠绵之意。
“婷宜啊。”恍然大悟地重复了一遍,阿诺径自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长腿交错,“她有事不能来了,不过她托我告诉你,你这次可欠了她好大一笔债,等你好了是要收利息的。”
“嗯。”顾若白对着空气轻轻地应了一声,仿佛那个女子就站在他面前。
他知道,她说这话时神情必定是别扭又傲娇的,却如何也掩不住眼底话语间的关心。
“顾若白,你要知道我老师可不轻易出手的,你最好别堕了他的名声。”阿诺把玩着手腕上褪色的红绳手链,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却是满满威胁的语气,“要不然,婷宜可就是我的了。”
他看似玩笑,实则认真。冰蓝色的眼眸里尽是势在必得的光芒,毫不掩饰。
“不可能。”转头扫了他一眼,顾若白笃定地开口,“她不会喜欢你的。”
嗤笑一声,他仿佛听到笑话般戏谑,“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吗?”
心口被莫名的情绪蛰了一下,顾若白顿时哑口无言。一丝被撞破心事的羞愤在他心头升起,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僵硬,好在一直以来的面瘫掩盖了他所有的情绪。
看着他“平静”的面容,阿诺突然觉得了然无趣,他站起身弹了弹衣角莫须有的灰尘,“准备一下,该进手术室了。”
而他,也该去准备一下“那边”的事了。
伦敦时间上午九点,顾若白被推进了手术室。
在他目光触及不到的拐角处,方婷宜默默地注视着他,目光复杂而胶着,直到手术室的门关上,再不见他的身影。
“走吧,他会没事的。”不知何时阿诺出现在她身后,掉转了轮椅的方向,推着她径直离开。
“阿诺。”她的眼中突然涌现出狂热的渴望与一丝诡异的解脱,“明年的这个时候,我想漫步在塞纳河边,拉着小提琴,看日出日落。”
“嗯,我相信。”相信你可以左手安康右手音乐。
“还有大本钟,那里是我父母定情的地方,我一直想去看看的。”
“好,相信我。”相信我能让你重新站起来。
“等他好了,让他回国吧,我不想再看到他。”
“好。”正好我也不想看到他。
“他那么喜欢戚百草,肯定会很高兴的吧?”淡淡的苦涩。
“你高兴就好。”别人,与我何干。
……
麻醉剂一点一点注入他的身体,所有感官一点一点地麻木。犹如被卷入了旋涡,头晕目眩,但那个人的笑容却顽固不化,死死地扎根在他的脑海。
顾若白攥紧了手心的水晶发圈,心底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方婷宜,等我!
整整十二个小时,手术室外的红灯终于灭了。
还是原来的医护人员,推车上的也还是那个英俊的青年,只是这一次是从里面出来,就好比一场破茧,无声地宣告他的新生。
两天后的深夜。
“手术很成功,目前各项生命体征都很正常。” 刚回到家的斯蒂文教授一边脱下外套,一边与爱徒通话,“对了,你的博士论文准备的怎么样了?”
“Devil,进展的还算不错,不过遇上了些小麻烦。”哀叹一声,阿诺语气凝重,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他满心的焦虑,“老师,如果一个手术明明很成功,但病人却迟迟不醒,该怎么办?”
“To be,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一字一句,纯正的伦敦腔,仿佛一个成熟的英国绅士在慨叹人生,“That is your question.”
此句出自莎士比亚的戏剧《哈姆雷特》,是挣扎在生存与死亡线上的一问,是沉默或爆发的一问。
“老师,我懂了。”仿佛迎头一棒,浮躁的心突然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必须面对人生的选择。”
但亲爱的女孩,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痛苦,那我也只好挖掘更大的痛苦来唤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