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含义,六岁的我当然不能参透。
我只知道,死了,就不见了。
像我从未谋面的爷爷。
注定了我这一生,无论走到哪一个阶段都不可能再同他遇见。
我正寻死觅活的,还是陈染之又唤起了我对生活的希望。
傍晚的时候,我听饭店里的小熊阿姨说,陈染之打架了。
他将李醇揍了。
天哪!李醇!那个鼻涕泡!
染染怎么受得了!
☆、第 7 章
储标。我的爸爸。咸鱼翻身案例的个中翘楚。
但我知道,其实我的爸爸很辛苦。
早年丧父,母亲多病,下面又还拖着一个未出嫁的妹妹和还在读书的弟弟。
难怪陈兰后来不止一次地同他说,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但是很奇怪,她视力很好,却还是嫁给了他,并给他生了两个孩子。
就是我和储盛。
虽然储标现在日子混得不错。“大哥大”不离手,身上还随时都是笔挺的衬衫西裤,连无名指上的金戒指都有皇帝的玉扳指那么粗。但是饭店刚刚起步的那些年,其中苦楚,无法言喻。
一家四口,没有地方睡,只能挤在厨房的灶台上。
正好是冬天,每天天不亮,陈兰便背上驼着一个我,手里牵着一个储盛,三人慢慢一同走在十二月的寒风中,披着头顶靛蓝的天色。
人烟稀少的清晨,宽阔的水泥马路仿佛都望不到尽头。
这么一大早,只是为去菜市场进今天的货。
创业本就艰辛,还要带着两个拖油瓶,特别是我这个才一岁多一点,不会走路又不会讲话的小人。听说我小时候因为疏于照顾,便一直多病,发烧不断,动不动就去医院挂水。
那时候的我就是个洋娃娃,吃完饭,往床上一放,就可以待个大半天。
我已经无法窥探当时那个小小的我是如何打发这许多无聊又空虚的时光的。但是我总觉得现在的我如此热爱独处,一定也是跟当初有所关系的。
所有的这些辛苦困顿,自然都是陈兰同我讲的。
她还说,当时我们一家就像是出来讨饭的。
其实我一直都很庆幸,当时的我是那么小,小到不足以记得任何事情。
原来我的皮肉早就代我的精神承受了许多的苦。
感恩,感谢。
储标并不算是个严父。但他的原则性很强,比如他认为穿大红色的蓬蓬裙就是不正经人家的小孩。
可是除去他原则以内的事情外,他对我的管教并不多。
像不去幼儿园这种事,要放别的家长身上来说,可能‘社会败类’四个字都已经写好,准备贴我脸上了。
但是储标也就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我唯一遗憾的是,他对我的关注度。也许他早就已经算是历经沧桑,也许他需要牵挂的事情太多。总之,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在他的眼中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比如,我因为李醇这小兔崽子的告黑状,而被陈兰赏了一巴掌这件事。
当储标从饭店回家,连鞋都来不及换的时候,储盛,我亲哥。早就听闻了动静,一把扔掉手中的笔,飞速地从房间里冲到储标身旁。
就差摇着他的尾巴。不然活脱脱就是底楼曹奶奶家养的那条小京巴。
储盛将我一天的遭遇绘声绘色地同储标一一道来,自然也少不了一番添油加醋。
类似于‘被摩托车撞的在天上飞了几分钟’这种话,亏他也张得开嘴说。
所以他作文差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是我这些我都不在意。我真正在意的是。
这所有的一切换来的却只是储标醉意朦胧的一句话。
“储盛,作业写完了吗?”
仿佛电脑重启,而文档没来得及保存,再打开全部空白一片。
躲在门口偷听的我,就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空白。
是我不对。
我不该在黑暗中寻找黑夜,我又看不清她的模样。
******
而陈染之,染染不一样。
他为我揍了那个鼻涕泡一顿,冒着被恶心死的风险。实属英勇无比。
周三的早上,不用上学的我还是起了个大早。
其实我真的觉得我是个不能上学的小朋友,因为我实在是太忙碌了。
我手里揣着一袋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蒙牛,候在我家门口。
“储悦,关门!冻死我了!”
储盛的头从厨房里探出来,对着我不满的大声嚷嚷了几句。
“嫌冷你不会多穿点啊!”说完,我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楼道里不知道是哪扇窗户没关上,寒风阵阵。
“储悦你欠收拾了是吧!”
储盛刚醒,顶着一头爆炸过后的乱毛,起床气很是严重的样子。
不过,我才不会惯着他。
我颤颤巍巍地捧起身边矮柜上的一大碗刚热过牛奶的开水,威胁开口:“你要是敢刚过来的话,我保证全部泼到你脸上去。”
储盛的起床气顿时散了大半。
我这边都已经跟储盛战过一个回合了,却还不见陈染之从楼上下来。
不该啊。这个点,羊毛衫阿姨应该早就送他去上学了。我揣着手里暖暖的牛奶贴在我冰冰的脸蛋上。努力压抑着内心想要喝上一口的冲动。
正当我纳闷的时候,楼上这时候传来了一记清脆的关门声。
这么有质感的声响,一听就是陈染之家的门。
我立马拼命探出头左右张望,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鸟一般,紧紧盯着楼道口的方向。
我要亲手向陈染之献上本公主对与他护主有功的嘉奖——我今天份的牛奶。
但是此刻我耳边听到的却只有节奏错落的高跟鞋敲地的声音。羊毛衫阿姨缓缓出现在楼道的转弯口,衬着她背后窗里面照进的阳光,美得像是一位圣洁的仙女。
她百褶的裙摆随着下楼的动作轻轻摇曳,如同平静的湖面荡起的一片波纹。
温柔地不可思议。
我愣愣的发了一会儿痴。
忍不住想,为什么皮夹克叔叔会放着家里这如同仙女的羊毛衫阿姨不回家,而要去找外头的妖艳贱货。
“妖艳贱货”这四个字是我从李奶奶嘴里听来的。
我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是我想只要是从李奶奶嘴里吐出来的,应该都不会是什么人话。
况且,提到这个词的时候,她两颗浑浊的眼珠子还使劲往上翻了翻。
“呦,储悦啊,一大早的在门口干什么啊?冷不冷?”
在我回过神之前,羊毛衫阿姨先看见了我,她脸上挂着的依旧是淡淡的笑容。
她的笑容,像极了陈兰冬日里洗晒过后的床单的气味。
阳光残留的暖意混合着奥妙洗衣粉的清香。
被褥床单刚洗晒过的那几日,是我最喜欢睡觉的时光。
“阿姨,染染呢?”我歪着头,没在她身后见到那个同我一般高的小小人影。
“哦,染染生病了,今天不去学校。”
羊毛衫阿姨说着,抬手屈着手指轻轻擦了下鼻子。
“啊?”
生病了?
“储悦,你也多穿点,最近感冒的小朋友很多。”羊毛衫阿姨路过我,抬手轻轻摸了下我的头。
羊毛衫阿姨和皮夹克叔叔,都很爱摸我的头。
也许他们从来不曾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潜意识的行为。
但是天知道,我喜欢死了这个滋味。
这种细细摩挲,被人轻柔对待的感觉。
人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明明羊毛衫阿姨和皮夹克叔叔都是非常温柔的人。但是当他们处在同一个空间的时候,却仿佛是被引爆的炸/弹。
面红耳赤,撕心裂肺,魂飞魄散。
羊毛衫阿姨前脚刚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立马就迈着我的小短腿,飞速朝着楼上奔去。
我才刚跑到楼道转弯口,就被一记石破天惊的关门声给顿住了步伐。
是我家的大门。
储盛。我眼睛轻眯,眸中泛出一点寒光。
算了。还是染染重要。
“染染。”
我轻轻敲了几下门。
门很快开了。
陈染之依旧穿着他那套水蓝色的格子睡衣。我定睛细瞧了一翻,上次我的手指印还赫然在上。
“什么事?”他人堵在门口似乎并没有放我进来的打算。
“染染,你病了?”
我见他本就白皙的脸,越发地苍白。都要胜过我家卫生间用的洁伴手纸了。